淩老夫人去世,在整個村都傳開了。
一進校門,我便看到同學們投來的異樣眼光。
我習慣性的避開他們的目光,望向校園操場上那兩株直徑有兩米左右的洋槐樹,心中豔羨:洋槐樹啊,為何你們可以活數百年之久,而人,卻隻能活數十年呢?
洋槐樹仿佛聽到了我的心聲,高大的樹冠無風自動,小葉子們“沙沙”回應……
整個上午,人都昏昏沉沉,無心聽課。
“鈴鈴鈴……”
好不容易盼來最後一堂課的鈴聲響起,我無精打采的將桌麵上的書本和文具盒放入花線書包中,就如同一具遊離的魂魄,朝教室後門移去。
“淩渼兒同學,你等等!”溫柔的小依老師站在講台上,雙手抱著課件,臉色沉重的望著自己。
我拉著肩頭的書包帶,怯生生的望著她,心有慚愧。
她走下講台,向我靠近,而我卻站在原地麵紅耳赤起來,不禁低下了頭。
這半天都沒認真聽講,她會責備自己嗎?
我該怎麼回答她呢?
……
就在我胡亂猜測之際,她那雙黑色的大頭皮鞋,已經進入了我的眼簾。
我咬著下嘴唇,微眯著眸子,害怕她一通亂批。
誰知,她卻溫柔的說:“逝者已去,生者如斯。剛有人來學校給你請了假,下午就不用來了。”
說完,那雙黑色的大頭皮鞋就踏著“噔噔”的聲響,漸漸遠去。
我長舒口氣,依然拽著柔軟的書包帶,迷迷糊糊的往家走。
……
嗩呐震天,鑼鼓齊鳴。
孫半仙帶著他的道士隊伍,在我入學後就來到了淩家開壇做法。
我背著書包,怏怏不快的穿過天井,一眼望著身穿黃色道袍的老人,手拿符紙,在一口沒有封棺的棺材前,“嘰裏咕嚕”的念著咒語。
我茫然的駐足而看,而那手舞足蹈的道人沒有停止動作,可目光卻一直注視在我的身上。
他,難道認識我嗎?
我能從那道目光中,看出別樣的情愫。
那,不是別人眼中的厭惡之情;而是一種耐人尋味的複雜情愫。
“渼兒,站著幹嘛。去把書包放著,過來跪著啊!”跪在棺材旁左上方的父親突然冷喝一聲。
我一聽,忙跑上樓,穿上孝衣,裹上孝帕布,迅速的來到堂屋門口。
“渼兒,來姑姑旁邊跪著。”一身孝衣的姑姑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媽媽在姑姑的右手方,此時正用溫暖的目光望著我。
我期盼的回望她,想用眼神告訴她:媽媽,我想在你旁邊。
沒想到,她竟然看懂了我的意思,微微搖頭。
“還愣著幹嘛!”父親再次厲聲喝道。
我立馬低下頭,避開他嚴厲的目光,心不甘情不願的跪在姑姑身旁。
跪在我對麵的大表哥和二表哥,同情的望著我,使得我心中委屈頓生。
我又沒幹錯什麼?
怎麼又莫名其妙的凶我?
一年見不了幾次麵,每次都是這般模樣。
父親一點也不愛我。
……
我眼中的淚水“嘩啦啦”流著,引得陸續前來圍觀的七大姑八大嬸們也跟著落淚。
“這個淩老夫人對她最不好,可她卻哭得最傷心。所以啊,還是女孩兒好啊,重感情。”
“誰說不是呢?從小連抱都沒有抱過,竟然比那兩個外甥兒還哭得好。”
“誰家裏死了人啊,就是要哭啊,越大聲越好。讓滿天神佛都聽到,這家裏才能六畜興旺,和美幸福。哭得越好,這家裏越容易發達啊。”
……
大表哥和二表哥都聽到了旁人的議論,怨懟的恨了我一眼,就埋下頭,默默哀痛。
“這位孝孫女,你來得遲,來上香。”黃袍老道遞了三根香給我,我好奇的看著他,按著他的指示,叩拜三次,然後把香插入香鉑之中。
他又遞給我兩隻蠟燭,讓我依然叩拜三次,插在香灰裏。
接著是紙錢,叩拜三次,點燃焚化。
最後是一碗白飯、一隻葉子煙、三杯酒。
依然是叩拜三次,然後作揖磕頭。
我一一按照他的意思照做,最後將其依次遞還過去。
他把飯和煙祭獻在棺材前的小桌上,卻把酒倒入了焚化過的紙錢堆裏。
隻聽他拖著長長的聲音吼道:“封棺時辰到!”
“現在請癸酉年癸醜月癸醜日癸醜時出生之人,避諱三舍。”
他的聲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的看向我。
媽媽見此,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到我身旁,想要將我扶起。
可我不敢動,不知道此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老道人見狀,補充道:“隻是生庚八字同死者死亡時辰相衝,避一避,總歸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