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回到1945年9月,從當時的上海市市長錢大鈞主持召開的一次會議上,中共有關組織獲悉到一份國民黨當局懲辦漢奸的名單,其中,關露的名字赫然在列。雖然黨組織知道關露是在為黨工作,但社會上的人們並不清楚,國民黨指控關露是“文化漢奸”,而當時王炳南是做外交工作的,時時要在公眾場合露麵,因此,黨組織從大局考慮,決定勸說他們中止戀愛關係。
走出周恩來的辦公室,王炳南猶如落入萬丈深淵,內心充滿悲哀,他拿起筆給心愛的人寫信,把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遠在淮南的關露。
在經曆了極度的痛苦之後,關露,這位堅強的女性,為黨的事業和王炳南今後的前途考慮,毅然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解放在即,1949年的春天,關露來到已解放的北平。不久,她便給廖承誌打電話。
廖承誌接了電話,知道是關露,趕忙說:
“關露啊!你找不到證明人了?快來,我做你的證明人。”關露如約見到了廖承誌,向他彙報了打入上海極司菲爾路76號汪偽特工總部策反李士群的情況和在《女聲》雜誌搜集情報的情況,廖承誌聽後告訴關露,你要相信黨,黨了解你就是了。關露聽了廖承誌的話,心中踏實了許多。廖承誌還說,你原來是寫詩寫小說搞文學工作的,現在還回來搞文學工作,幹本行吧!當時廖承誌便給周揚寫了一封信,讓關露去找周揚分配工作。
周揚見到廖承誌的信後,將關露分配到華北大學(即後來的中國人民大學)的第三部,任文學組組長。
1949年3月中旬,中共中央外事組副主任王炳南和中共代表團一道,也從西柏坡遷到香山,協助周恩來和以張治中為首的國民黨代表團進行談判。
關露知道王炳南住在香山,便去看望他。
兩位昔日的戀人已經十二年沒有見麵了!在王炳南的房間裏,關露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暗自流著淚。她能再向他敘說她對他的刻骨銘心永生難忘的愛嗎?她能再向他敘說她心靈中最甜蜜最美好的情感都是來自她對他的思戀嗎?
不!不能!他早已經向她提出斷絕戀情關係,她理解他是從革命大局出發,她理解他是個重感情更重黨性原則的人!她理解他們的關係是曆史造成的愛情悲劇!
炳南給關露倒了杯茶,放到她旁邊的茶幾上。“那,喝點水。”他低聲說。
關露看看茶杯,望望炳南,她心頭原本深藏著沉重的悲痛,現在卻把一絲苦澀的笑掛在嘴角上。炳南明白她臉上苦澀的笑容裏,包藏著她內心難以磨滅的痛苦。
像關露這樣一位文學創作上有才華的,早已打出相當知名度的作家,當時有必要派她去當“文化漢奸”搞情報嗎?他實在百思不得其解!至今,關露的頭上,還有“文化漢奸”的陰影!它斷送了一個作家,也斷送了他們的愛!他實在痛心疾首!
“全國都要解放了!”王炳南平靜了一下心緒說,“在為共和國誕生的鬥爭中,我們都曾經在不同的戰鬥崗位上,不怕流血,不怕犧牲地奮鬥過。為了革命的最後勝利,我們出生入死,尤其是你,一個柔弱女子,竟然敢於深入虎穴搞情報工作,真可以說連生命都不怕獻出去!一想到這些,關露,還有什麼不可以犧牲的嗎?”聽了炳南的幾句話,關露掏出手帕擦掉自己臉上的淚痕,精神振作起來。
王炳南從兜裏取出一支墨綠色派克金筆,遞給關露。
關露接過筆,怔怔地望著王炳南,她完全忘記了有關這支墨綠色派克筆的事。當時,關露到處尋找這支筆也沒有找到,後來便漸漸地忘卻了。王炳南的提醒,才使關露恍然大悟。這是十二年前,在上海南京路上,她送他自己的《太平洋上的歌聲》詩集時,連簽名的筆也一塊兒遞給了他。
現在,關露把這支墨綠色派克金筆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撫摸了一陣子,把它又遞回給炳南:
“它已經跟隨了你十二年,你就留下用吧!”“當作家的,更用得著嘛。”“送給你吧,就算是個分別紀念物吧!”王炳南把筆收下了,但他神情有些淒楚,語氣卻十分堅決:“忘記過去吧!新生活在等待我們,新中國在等待我們去建設!我們有許多工作要去做!我們沒有更多的時間想個人!”關露慢慢地點點頭,表示讚同他的話。低聲道:“不過……”關露欲說又止。炳南怔怔地問她:“不過什麼?”“不過,”關露仿佛是在自言自語,“隻怕我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還是把過去忘掉吧!”王炳南又重複了一遍。可關露呢?她忘得了這段刻骨銘心的情與愛嗎?1945年日寇投降,王炳南害怕關露在上海受到國民黨的迫害,囑托夏衍把關露轉移到蘇北解放區;炳南怕她缺錢花,幾次托人給她帶錢去。危難之時,炳南總惦記著她。他每時每刻都在實現著他對關露的承諾:你關心我一時,我關心你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