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1 / 3)

冷良抱著女嬰給冷顏看。

小小的一個粉嬰兒,眉目極可愛,任誰見了都會說幾句吉利話,可現在冷良要聽的不是吉利話,他抱這個孩子來,是要知道這孩子的命相,冷顏默默地注視,良久道:“大貴之相,可惜波折太多,得不償失。嗯,也沒有什麼好處給你們。”

冷良一愣:“克父母嗎?”

冷顏道:“隻是沒有父母緣。”

六歲

冷惡側臥於榻上,一手支頭,微笑:“你是我親兄弟,你不幫我誰幫我?”

冷良恨道:“這些年來,我受你連累的還少嗎?你還來找我?一定要置我於死地不成?”

冷惡笑:“你大可去韓掌門前告發我!”

冷良額上泌出汗來,半晌道:“你快走!別讓人看見你找過我!”

冷惡笑:“我要的東西準備好,腳踏兩隻船是那麼容易做的嗎?”

冷良揮手:“快走快走!”

一個留著齊額齊肩長發的女童走過來,後麵跟著乳母叫:“小鳳凰,快回來!”

冷惡絕倒:“哈,這就是你家的鳳凰女,久仰。”

那幼女一見父親房裏有人,一遲疑停了下來,冷惡低頭笑問:“小鳳凰,大大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鳳凰本能地感覺到那笑容中的惡意,立刻向後退了一步,卻被冷惡一把抓住,惡毒地笑:“把東西準備好,不然,我捏死你們家的鳳凰女。”

冷良隻求他快走:“好好好!”一邊叫自己女兒:“小鳳凰,不要哭,別怕,大大同你鬧著玩。”

冷惡抱著小鳳凰,那女童聽了父親的話果真不哭,瞪著一雙圓眼睛,隻是疑惑地望著冷惡。

冷惡笑道:“這女娃,我帶走,拿東西來換。”

冷良一愣,半晌道:“我膝下隻此一女!”

冷惡道:“拿來東西,完璧歸趙。”

冷良立時想起冷顏的話:“無父母緣。”心裏不禁暗猜,怕這女孩兒,這一去,是再也不回的了。

遲疑再三,眼見天色漸晚,隻怕夜長夢多,真的被冷家人發現自己暗中同冷惡來往,隻怕死無葬身之地,也隻得道:“不要傷我女兒。”

冷惡不過想知他會不會同意罷了,他真要帶一個女孩兒走,誰又攔得住他,聽自己弟弟此言,冷惡隻得笑一聲,歎口氣,抱著那女孩兒離去。

冷家人的自私,可以從冷良臉上完全體現出來。可惜冷良還是他的親弟弟。

冷惡坐在馬車上,同小女孩兒說話,那女孩兒也不怕生,隻是靜靜地坐在車上,冷惡問:“你叫什麼名字?冷鳳凰?”

那女孩兒想了想:“鳥皇。”

冷惡笑道:“鳳凰去皮。”

沒人笑。

冷惡苦笑。

車子到了鬧市,然後在一家不太大的莊院門口停下來,進去大門是青石路,桃花夾道,粉紅色的脆弱花瓣如煙如霧,隨風而落。

鳥皇未見過如此美麗的桃花雨,一時看呆,然後,就看見了白逸兒。

透過花雨,隱隱見到窗子裏站著一個精靈似的白衣女子。

鳥皇從沒見過那麼美麗的女子,那女子穿著一件極為單薄的白色衣衫,風來衣袂飄逸,她象個花的精靈。

此時,前來迎接主人的仆役已在兩旁跪倒一片,那少女卻依舊站在窗前,一動不動,淡淡地更不象塵間凡人。

冷惡也不理眾人,隻向前走,走到窗前,站下,半天才說:“你還是想走?”

那女子一句話也不說。

冷惡問:“逸兒,為了什麼?”

那女子竟隻是皺皺眉頭,象是聽見不願聽的聲音,比如大門的吱呀聲,比如烏鴉的尖叫,她隻是皺皺眉,不喜歡,也不當回事。

然後逸兒看見了鳥皇,她這才變色:“你又抓來一個女孩子?”

冷惡問:“你在意嗎?”

逸兒道:“她還隻是個孩子。”

冷惡問:“你也隻是個孩子?”

逸兒回答:“孩子總會長大。”

冷惡說:“你回去好好想想,我還會找你。”

逸兒收拾她的東西,原來她的東西還真不少,都是冷惡給予的,每一樣,她身上的一件衣衫都是屬於冷惡的。冷惡不怕她走,也不怕她帶走什麼,他好象已經認定逸兒是他的,並不在乎逸兒的離開。

逸兒抱起那幼童,女童用警覺但安靜的目光望著她。逸兒將一塊糖放在她手裏:“這是□□,你懂嗎?明白嗎?”女童點頭。逸兒道:“你被那人捉到,一輩子都會痛苦。所以,你要選擇,給他吃,還是自己吃下這塊□□。”女童小手抓緊那塊蜜色的糖,點點頭。女童沉靜的神情讓逸兒吃驚。逸兒輕輕放下她,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小女孩兒,她真的懂了嗎?她會做什麼?五歲還是四歲?她會把□□當糖吃了嗎?還是順手丟了?

冷惡將女孩推給女傭:“阿蘭,看住她。”狡兔三穴,在自己的窩裏,人總是比較放鬆,而且冷惡自恃功夫,這地方隻有阿蘭和一直跟著他的冷先。這次這個女孩子隻是冷惡的一個玩笑而矣,他對麵孔平平,眉眼不突出的太小的女孩子不感興趣。他喜歡精靈美麗,雪白麵孔,烏溜溜的大眼睛,說話不見得乖巧,姿態卻一定動人的少女,逸兒是他最心愛的,但他不肯說“愛”字。

小小三間房坐落在鬧市中,所以更加不顯眼。房子不大,但十分舒服,地上有厚厚的地毯,床上是雪白的熊皮,小女孩正在床邊用手撫摸她從沒見過的柔軟溫暖的毛皮,她倒不惹人討厭,靜靜的,有禮貌,懂得叫人,懂得說:“你好謝謝。”冷惡過去,將小孩子抱起來放在床上的毛皮裏,笑問:“好不好玩?”女孩點點頭,半垂著目光,她不是羞怕,她的目光垂得很自然,溫和地不看人,一種習慣性的自我保護行為。這是個從幼兒時就有心事的小孩。冷惡想:“逸兒不是這樣,逸兒一直罵人,但一有玩的立刻忘了身處何地,甚至幹脆不想回家,逸兒留戀他,但這女孩子永遠不會。

冷惡想起逸兒,他想起了她,他的心裏有一點悲哀,他不明白不理解的傷感,為了這一點傷感,他對小女孩兒十分溫柔。

冷惡對那孩子一直溫言有加,一般小孩子早就又說又笑,那孩子卻隻是淡淡一笑,一雙眸子,黑得發亮,象一顆晨星,但是好象它看得透你,你卻看不透它。

那天早晨,吃粥,小女孩兒先端著一碗在邊上吃,冷惡一碗,冷先在教主身邊侍候著。

冷惡吃了半碗粥,叫廚娘來問:“放了糖,是不?有點甜。”

廚娘笑著:“哪有,又不是給孩子做粥,哪敢放糖。”

冷惡將那半碗給冷先:“你嚐嚐,是不是有點甜?”冷先接過碗來,就要嚐,快送到嘴邊,冷惡卻又改了主意,將那碗粥給廚娘:“你自己嚐嚐吧。”

廚娘接過粥,喝了一口,猶豫一會兒:“隱約是有點甜。我給您重做一碗去。”

冷惡微笑:“去吧。”

廚娘一轉身,忽然站立不穩,倒在了地上,冷先忙過去扶她,手一碰,已感覺不對,那女人身子癱軟,已氣絕身亡。

冷先詫異:“教主?”

冷惡微笑:“你以為我毒死她?”

冷先已經一額冷汗,那一碗粥,本是先給他的!

冷惡淡淡地笑:“粥裏放裏了教裏才製的劇毒,這裏又沒有別人,我當然先疑你。不過你跟我這麼多年,是我唯一不能錯殺的人。我即沒看出破綻,總不能讓你冤死。”

冷先嚇得冷汗淋淋,剛才他若有半分猶疑,此時已是一具死屍,他半天才能說出話來:“誰能在我們不知不覺中下了毒?”不可能,世間武功高過冷惡的人是有的,但是能在他們眼皮底下放毒,又全身而退的人,不可能存在。

靜下,屋子裏安靜下來,冷惡才聽到呼吸聲,不應該忽略的,那麼粗重的呼吸聲,因為一直存在,而被他們忽略了。

是那個趴在角落裏桌子上的小女孩兒發出的。

她也吃了粥,她當然也應該死掉,她趴倒在桌上,但是,她不知道,象冷惡這樣的人,除非她能夠不呼吸,否則,在他麵前裝死是不可能成功的。

冷惡笑起來:“不會這樣,這太滑稽,傳出去,我一世英名皆成笑柄。”

冷先將那女孩兒拎起來,那女孩兒全身發抖,尤自閉目裝死。

冷惡問:“誰指使你?”

那女孩兒隻是閉眼裝死。

冷先用力收緊手指,將她骨頭捏得要斷開來,她竟隻是冒冷汗,不出聲。冷先隻得捏住她鼻子,她忍了許久,終於張開嘴,喘息,也睜開了眼睛。

冷惡笑:“我真不知道冷良家有這樣的好女孩兒,我竟沒抓錯人。”

冷惡笑道:“你看,這多滑稽,這女孩兒明明先吃的粥,應該在我發現之前就死了,我竟先疑你們!沒留心到她!好孩子,告訴我,誰給你的□□?”

鳥皇不答。

冷先對著她耳朵,惡狠狠地:“我會把你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撕下來!”

鳥皇熱淚盈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那個白衫子姐姐給我的糖!”

冷惡的麵孔變得慘白,半晌慘笑一聲:“原來是她。”

這個慘笑之後,鮮血漸漸自他嘴角溢出,冷惡笑道:“冷先,冷先,原來逸兒這樣恨我!”

冷先咬牙切齒:“教主!我去將那賤人剝皮抽筋!”

冷惡那雙已經失神的眼睛又射出凶光:“你說什麼?我的女人,始終都是我的女人!你敢碰她一根指頭!”

冷先的手腕被冷惡抓住,麵對那雙露出殺機的眼睛,他落淚並跪下:“教主!”原來,教主愛那個女孩兒,那個調皮不羈輕浮的女子,他竟是真的愛她,即使她要離開,即使她要殺他,他也不肯傷她性命,為了她,教主可能會殺掉要為自己報仇的忠臣。

冷惡抓著冷先的手漸漸無力,他說:“向我發誓,你不會傷害這兩個孩子!”

冷先良久:“我發誓。”

冷惡笑道:“我去了,免得多受煎熬。”

然後,氣絕身亡。

鳥皇瞪著眼睛站在一邊,她的神情依舊機警,並沒被這場麵嚇呆。冷先想:“這從容與膽識,竟有王者之風。”又覺可笑,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說什麼王者之風,可這個小丫頭殺了他的教主。

冷先向她伸出手:“來,跟我走。”

鳥皇握住他的手,她好象懂得又好象不懂。

冷先帶鳥皇一路坐馬車,鳥皇覺這條路好似回家的路,但她並不敢露出驚喜來,她不信會這樣幸運。

但,馬車最終來到她自幼熟悉的小鎮上,鳥皇在下車時,忍不住對冷先微笑一下。

冷先也笑了。

他帶著鳥皇,來到一個莊園外,在莊園外的茶館裏喝茶。

沒多久,莊園裏走出來四個年輕人,都是一式的紈絝子弟,冷先向他們招招手。

那四個少年一驚,露出厭惡來,又有一絲驚懼,看來他們是不願過去的,又不敢不過去。

結果推推搡搡,上來的是他們中最小的一個,冷先笑,對鳥皇道:“你看你們冷家人,遇到危險,過來的是最小的一個,不是最大的那個,你看你們冷家人!”冷先以為小女孩子不一定能聽懂,但鳥皇竟羞愧地低下頭。

那個小小的白逸兒的兄弟,蹭著過來,也不說話,隻驚懼地望著冷先。

冷先說:“告訴你妹妹,教主死了,從此以後,她自由了。”

那小子麵上一喜,然後被冷先一瞪,立刻臉色慘白地回答:“是是是。”

冷先帶鳥皇上車,越走越遠,鳥皇表情越來越驚疑。

冷先隻冷笑不語。

直到鳥皇沉默下來,一臉絕望。

冷先道:“你以為我會送你回家嗎?”笑。

鳥皇沉默。

冷先道:“你以為我走幾百裏路是為了給白家報喜嗎?”

冷先笑:“不,他們會殺了白逸兒的!我是說過,我不會殺白逸兒,我是遵守諾言的。你明白嗎?”

鳥皇問:“他們為什麼會殺白姐姐?”

冷先道:“他們一直怕冷家的掌門人知道自己的妹妹同魔教人來往,可是他們又不敢得罪我們教主,現在他們知道教主死了,為白逸兒撐腰的人死了,你說他們會怎麼辦?”

借刀殺人,小女孩兒明白冷先要借刀殺人,先殺白逸兒,然後是她。奇就奇在,小女孩兒並沒有驚怕,她靜靜地不出聲。

十六歲

七八個十幾歲的年輕人躺在草地上,每個身上都是濕淋淋的,年輕的麵孔上都有汗水與滄桑。

他們都各有自己的身世,但不論身世如何,身在魔教,讓他們體驗了相似的磨礪。一個人在見過同伴的死亡後,多少會有一點滄桑流露在臉上。

安誌說:“我們不能再找下去了。”

姚一鳴低聲道:“我不信她會死,可是,我們最好還是報告她死了。”

尹軍怒道:“從那麼高掉下去,還能活著?”

歐陽喜道:“大家別吵!”

沉默一會兒,歐陽喜說:“如果她是真的掉下去了,山崖下是個深水潭,水流這麼急,不知道她會被衝到哪裏去。如果鳥皇有別的打算,她已經為我們同她自己安排了最好的結果。”

尹軍慘白著臉:“她能有什麼別的打算?”

歐陽喜道:“肯下到這裏的都是鳥皇的朋友,可是如果有人泄漏這件事,不但鳥皇危險,連我們大家都會沒命,所以,鳥皇沒說過的事,我們也不要互相討論了。”

安誌點頭:“當鳥皇死了吧。”

尹軍道:“我想知道,她活著的可能有多大。”

歐陽喜回答:“對半。”

安誌說:“她會活下去的。”

鳥皇在他們中,不僅有著最好的智慧,也有著最好的身手,雖然山勢險峻,打鬥激烈,但夥伴們不願相信她會落下山崖身亡。

但他們也不敢對上麵報告說鳥皇失蹤了,因為同隊的隊員如果失蹤,同隊的夥伴要麼把他抓回去,要麼陪他一起死。

那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尹軍站起來:“我要再爬一次山崖!”

歐陽喜道:“山崖上沒有可以讓人存身的地方。”

尹軍道:“我不相信她會死。”

沒有人出聲,他們必須回去了,他們不是自由身,他們的生命是屬於教裏的。誤了時辰,會有大麻煩。

冷先聽到這種報告,不禁笑了:“如果有人,有別的猜測,但說無妨。”

沒人開口。

冷先道:“先說的,可以不受株連。”

還有沒人開口。

冷先問:“有沒有人,聽到見到到過什麼可疑的事呢?”

沒人開口。

冷先微笑:“安誌,你擔保她死了?”

安誌沒遲疑:“是,她死了。”

冷先揮揮手:“下去吧。”

冷先看見一個身著黑衣,麵帶黑紗的女子偷進冷家。

冷先微笑,再深沉有心計的女孩子,倒底也是女孩子,至少,她對人性報有希望,她還有一絲天真。

一聲驚叫:“媽媽,我是弄玉!”

長久的沉默,然後是驚叫:“玉兒!”

原來,那隻小鳳凰,真正的名字叫弄玉。

鳥皇要來到母親麵前,才發現自己同母親已多年不見,多年不見,母親的容顏甚至都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她想撲進母親懷裏,卻發現多年來自己已習慣左手握住右手來安慰自己,她排斥與任何人的肉體接觸。

鳥皇站在那兒,不知所措,隻是眼角帶淚。

然後,鳥皇發現,原來母親也沒有要擁抱自己的打算,她的母親問:“你來,可有人看到?”

來?

來,不是回來。

鳥皇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