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我自覺身子已無大礙,便尋得一日出門去了趟城南的錢莊。
想起那裏還存著些過去積攢的俸祿,數目雖不多,但總歸是能緩解下樊離照的窘境。滴水之恩自當湧泉,何況他還幫我撿回了一條命。
此番出門,已是月餘之後了。錢莊的老板似乎並不知曉我的事,隻是一如既往地喚我“孫捕頭”,我也隻是應著,不作解釋。
雖然未曾回過知府府中,但也心知自己必定無法善終了。或許那尚書府二公子因為自己的行為不端無法公然給我定罪,但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繼續在知府手下做事了。
不回也罷。我本落拓江湖之人,也許本就不屬於那裏。
隻是今後我又該何去何從?傷漸漸好轉之時,我便頻頻思考過這個問題,但終是無果。留在此處,自是無法再安身立命,而若是北歸,卻不知已慣於安定的自己還能否安然接受過去的那種漂泊。
其實事到如今,自己已是泛梗飄萍了,又何須將以後的事想得那麼明白?我歎歎氣,走在街道上。這一派繁盛之景,卻不再有我的容身之處。
目光瞥見街邊一家成衣店,腦海中不知為何浮現出樊離照一身半舊的長衫,便徑直抬腳走了進去。
一眼看中一件淡青色長衫,清雅素淡,和他倒很是相稱。想了想他穿上的模樣,不由得挑起嘴角,目測下尺寸,便喚老板買下。
但之後從店裏其他客人的議論中聽到了一些事,不由心生詫異。
未曾料想隻此一月間,朝中便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動。就在前日,皇上主動退位,將皇位讓與二皇子。皇上事先並未立儲,此舉有悖長子繼承的原則,卻未引起皇位之爭。據說是由於大皇子主動上疏,稱盛世再造,非二皇子不能,執意讓賢。於是二皇子擬於下月初登極,改年號致盛,其心其誌可見一斑。
此舉確實是前無古人。那幾個人的議論中,除了對大皇子虛懷若穀的溢美之詞,更多的還是堅信新皇日後必當有所作為。
如日中天的盛世,在人人交口中更是不可一世。
我自顧自地笑笑,拿著包好的衣服走出了成衣店。怎麼覺得自己的生活卻和這繁盛毫不相幹。
回到家已是日暮時分。推開門一眼就看見垂手而坐的樊離照,他側著臉望向窗外,若有所思。身子軟軟地依靠在椅背上,殘暉之中顯得格外單薄。
隻是靜靜地坐著,而不似平日那般為生活所迫而終日奮筆案前。我愣了愣,隨即走過去把新買的長衫披在他的肩頭。
他忽然回過神來,整個身子一顫,長衫便滑落到地上。
我隻好彎腰撿起,剛準備再披回他肩上,手腕卻被他抓住。
“你這算是施舍麼?”他眼光銳利,牢牢地盯著我。
雖然說話的口氣依舊不改,但漸漸的他已不再“閣下”“在下”這般生分地呼前喊後,倒讓我心中莫名的輕鬆快意。
笑了笑,指著自己身上的蒼藍衣衫道:“算是償還施舍罷。”這衣服是一日他麵無表情地甩給我的,我心知以他的心高氣傲,斷然不會接受他人的恩惠,便想出著“償債”的說辭來還他個人情。
“看來你的傷好得很快。不知今後有何打算?”他放開我手腕,卻不接過衣衫,似乎不願與我過多地糾纏於方才的問題。
我歎了口氣,心中頓生淒涼之意。其實我本該知足,得人相救本在意料之外,況他生活拮據,如今下逐客令也在情理之中。隻是不知為何心中不是滋味,開口也帶了些悲戚。
“何須打算……四海之大,天下為家罷。”
他看著我,表情裏的驚訝一閃而過。我苦笑,自己一直很少表露出內心的負麵情緒,總是做出一副無事於心的樣子。隻是此次被他突然問起,便不知怎地觸動了心中那點蒼涼之意,也難免他有些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