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番外二 韶華落玉容(上)(1 / 2)

我叫樊玉容。

幼時聽母親說,父親當年給我取這名字,便是因為愛極了杜牧之一首並非名作的《寄沈褒秀才》。我名中“玉容”二字,便是出自其中“仙桂茂時金鏡曉,洛波飛處玉容高”一句。而待我及長,能稍稍讀懂這首詩時,卻覺得父親在這首詩中真正愛極的,或許應當是尾聯一句。

他日憶君何處望,九天香滿碧蕭騷。

有人看來,此句中“君”便指那沈秀才,而也有人說,杜牧之自當是借送別以抒仕途坎坷之境遇,故此“君”應當是君王之意。

眾說紛紜。

隻是在我後來聽說哥哥的名字亦是與其有所關聯時,才知父親當年定是將其認作一手寄意君王之作。

哥哥名叫樊離照,字君顧。離照,意為帝王之明察。父親因了此詩的緣故,本欲為哥哥取字“君望”,思量再三,終是改作“君顧”,意在恩顧,而非僅僅一“望”。

父親如此大費周章地為我們兄妹取名,此事在我們長大以後依舊會被偶爾提起,視作笑柄,說父親是想做官想瘋了,才會拿子女的名字大做文章到如此地步。隻是我心裏卻明白,名字雖然隻是符號,卻寄托了父親的未竟之誌。

據說父親曾在臨近的縣鎮做過二十年的縣主簿。他年輕時胸懷鴻鵠之誌,誓要為國盡一擊之力,所以即便是那九品的小官,他也一絲不苟,兢兢業業。隻是縱然他二十年如一日地鞠躬盡瘁,而時光流逝卻並未給與他任何回報。從三十餘歲到四十有餘,二十年裏他竟未能有絲毫升遷,而胸中那番意氣,卻早已磨得失了棱角。

終於父親心灰意冷,辭了官帶著一家人搬到了鄰近的村子,倚仗著為官時積下的微薄財產,靠做些雜業為生。

然而誌向為竟,父親終其一生終究是不快樂的,如此這般生活了數年,便鬱鬱而終。

許是因為太過年幼,不解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我已不記得從何時開始,生命中與“父親”有關聯的,便隻剩村後的那一座墳頭。隻記得母親每年清明會領著我和哥哥跪在墓前,流著眼淚囈語般說許多話,久久不能平靜。我和哥哥跪在母親旁邊,目睹她那般悲痛模樣,卻也隻能默默地流淚。

在我記憶裏,母親外表看來溫婉賢淑,骨子裏卻極是剛強。縱然搬遷異地,加之父親的突然離去,使得生活一落千丈,她也從未表露出一絲的哀怨。隻是換上荊釵布裙,不施粉黛,靠做些紡紗刺繡的活計,獨自將這個家不穩卻是牢牢的支撐起來。

我十歲時,便開始幫著母親做些類似的針線活,而哥哥卻被母親執意送去私塾念書。母親說,男兒在世,便要立誌取得功名,走上仕途,此才是正道。

我心知母親如此,乃是希望哥哥能完成父親的遺願。如若父親還在世,也定是願他考取功名,博取錦繡前程,而不似他自己一般,終生潦倒不堪。

哥哥自小便較之他人老成許多,獨來獨往,並不常與人言。或許無論是思想還是誌向,他終歸是與這些村裏的孩子不同,故隻是一心埋頭苦讀,不問其他。

母親夙興夜寐的操勞,為哥哥湊足學費以及科舉的盤纏。哥哥也十分爭氣,童生、舉人都一舉通過,名次雖不是最好,卻也在中上遊的行列,並且是村子裏唯一的一個舉人。

於是,數年之後,他終於踏上了去往臨安城的路途。村子裏的人都紛紛相送,聽一些老人說,哥哥此行若得以考取功名,日後便是前途無量,如果做了大官,不僅我們一家可以擺脫現在的境況,沒準整個村子也會因此受益。

那日我和母親送哥哥到了碼頭,臨行前哥哥深深地望了望淚流滿麵的我們,拍了拍我的頭,然後轉向母親徐徐笑道:“母親,孩兒此行必將取得功名在身,到那時一定回來接您和容兒,請你們等我。”

母親默默流著淚,說不出話,隻是強笑著地點了點頭。

我終是忍不住內心的悲戚,撲過去一把抱住他,叮囑他獨自在外定要多多保重。

他笑著理了理我額前的亂發,終是轉身踏上了去往臨安的客船。

我和母親一直立在岸邊,看著客船緩緩駛過江麵。江水浩蕩,一去不返。我問母親,臨安城是什麼地方,我們有朝一日也能有機會去到那裏麼。母親拭幹了淚,微微笑道,臨安城是最繁華的地方,也是所有人最向往的地方。相信你哥哥,會有那麼一日,他做了高官,便會將我們帶去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