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虞舜《南風》對瀟湘文學的豁蒙(1 / 3)

楊金磚

虞舜可以說是五帝之中最具傳奇色彩的一位皇帝,他雖然出身於一個布衣之家,卻平步青雲直登天子之位;他多次險遭暗算,但仍舊待人以寬;後母從不友善於他,而他卻總是百般恭順;父親幾次置他於死地,他則主動替父請荊贖罪;他三番五次被逐出家門,卻被百姓稱為聖君;他無法規避繼母壬女的坑害與刁難,卻又同時擁有兩個賢惠忠貞的女子與他相依為伴;他疾惡如仇、流放四凶,卻又封其“頑弟”象於有庳,不傷手足情誼;他人生波折坎坷,卻又四處逢源;他獨自承受著一切苦難與不幸,卻又分享著一切喜悅與幸福。

在他生命的晚年,仍然堅持巡狩,最後“崩於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從而與瀟湘結下不解之緣。他那“仁孝忠義”的為君之道,仿若夜空中的一盞明燈,給苦難的瀟湘人們留下一線生活的寄盼,讓困厄之中的守夜人得以獨善其身,讓身居廟堂之高的儒家仕子不忘兼濟天下之責。“德自舜明”、“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始”,虞舜成了中華民族的一把道德標尺,其“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的《南風》歌謠,不僅對瀟湘文學有豁蒙之功,而且發中國文學之先聲。沒有虞舜、沒有二妃、沒有《南風》,也就絕對不會有後來那內涵幽深的瀟湘意境與那絢麗多彩的瀟湘文學。

一、文本中的舜帝之德發文學描摹之濫觴

關於舜的記述,最早見於《尚書·堯典》:“(堯)帝曰:‘谘!四嶽,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嶽曰:‘否德忝帝位。’(堯)曰:‘明明揚側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嶽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試哉!女於時,觀厥刑於二女。’厘降二女於媯汭,嬪於虞。帝曰:‘欽哉。’”

司馬遷的《史記·五帝本紀》中說:舜為黃帝的第八代孫,與顓頊、帝嚳、唐堯同屬一個家係。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孟子·離婁下》),至舜父瞽叟時,皇親國戚的貴族血統雖存,然其皇族的身份已不複存在,隻能如同庶民布衣以勤勞謀生,不再有蔭封的特權。不過,舜的父親瞽叟是一位朝廷樂師,享受著朝廷的俸祿,所以幼兒時代的舜應該是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長,未過幾年,舜的親生母親病故,瞽叟另續壬女為妻。後母壬女開始對舜也許還算可以,但自從弟象出生之後,瞽叟也因眼疾而盲,這時家裏的日常生計全賴後母調理。此時,瞽叟完全失去了為父的職責,隻得聽任後妻的安排。壬女為讓自己的兒子象能獨自獲得那份還算殷實的家產,從此,不僅對舜十分刻薄、百般刁難,而且還多次與瞽叟及象密謀殺舜,一心想置之死地而後快。從現存的一些文獻裏可以看出,其父母對舜的殘害最少有五次,即“舜象種豆”、“壬女自傷“、“縱火焚倉”、“使舜鑿井”、“醉酒殺舜”。

無論父母的責罵是如何的無理與蠻橫,舜總是逆來順受,從不反抗與叛逆,而一旦父母兄弟有所求時,他總是鼎力相助,盡力相救,從不落井下石、冷眼旁觀。其“代父請荊”的故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故事說:一次舜的弟弟象獨自在外放牛,由於象傲而貪玩,結果牛跑到別人的地裏將莊稼踐踏了。按當時部落的規定,牲畜踐踏了別人的莊稼,家長必須受到刑罰。這時,舜剛從外麵回來,聽到村裏的長老要鞭笞他的父親,便急忙跑到長老家裏,說父親年事已高,再加上眼疾目盲,不能承受鞭笞之苦,故請求自己代為父親受刑。舜的這種代父親“請荊”的行為,使部落裏的人甚為感動,也使其父親瞽叟免去了一場皮肉之苦。可是,瞽叟與壬女不但沒有被其行為所感動,反而對舜迫害得更加厲害。為了迫使舜離開這個家,繼母壬女想出了一個毒招,要舜與象分別到兩座山上種豆。壬女將炒熟的豆子交給舜,而將沒有炒的生豆交給象,並交代舜、象二人必須等到豆子發芽才能回家,心想舜拿著炒熟的豆子是怎麼也會發出芽來的。誰知在半路上象與舜倆弄錯了豆種,結果舜的豆子很快長出了新芽,而象在山上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仍不見豆子發芽,差點餓死在山上。舜回家沒有見到弟象,便去另一座山上將餓得發暈的象背回家中,使其撿回一條性命。舜就這樣“順適不失子道”,使其父母“欲殺,不可得;欲求,嚐在側”。

後來,舜被迫離開家庭,先後到曆山、雷澤、河濱遊曆。舜的篤實、恭順與虔誠,使其在部落內聲名鵲起,遠近百姓都爭相與他為鄰。對此,有大量文獻為據。《管子·治國》:“舜一徒成邑,二徒成都,三徒成國。舜非嚴刑罰,重禁令,而民歸之矣;善為民除害興利,而天下之民歸之。”《墨子·尚賢》:“古者舜耕於曆山,陶河濱,漁雷澤,堯得之服澤之陽,舉以為天子,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韓非子·難一》:“曆山之農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畎畝正,河濱之漁者爭坻,舜往漁焉,期年而讓長。東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史記》:“舜耕曆山,曆山之人皆讓畔;漁雷澤,雷澤之人皆讓居;陶河濱,河濱器皆不苦窳。一年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從這些記述足以看出,此時的舜不僅是一個農耕能手、捕魚行家、製陶巧匠,而且在虞舜氏族中享有很高的聲譽,擁有相當高的人氣。其仁孝篤實之行,從修身、養性、齊家的個人行為推而廣之,漸漸成了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理念,並成為後世文學中的一個永恒的話題。

流水無心,天地有眼。荀子曰:“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漫漫人生途中,雖然有無窮的變數,但在冥冥之中似乎又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控著一切,讓善惡的蒼生得到善惡的回報。這在佛教裏被稱為“因果”,即種什麼“因”,必獲什麼“果”。舜的積善成德,終於在三十歲那年迎來了第一個回報的機會,獲得四嶽的一致舉薦而平步青雲,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堯帝的助手。《史記·五帝本紀》對此有這樣的記載:“舜年二十以孝聞。三十而帝堯問可用者,四嶽鹹薦虞舜,曰可。”從而,舜便得以在一個更大的平台去施展他那安邦治國的才華。

舜被舉薦之後,堯帝對他進行了一係列嚴密的考察。他將兩個心愛的女兒娥皇、女英嫁與虞舜為妻,以觀其治家律身之道,又相繼將自己的九個兒子安排在舜的左右,以觀察舜的為人處世之方。結果是“堯二女不敢以貴驕事舜親戚,甚有婦道。堯九男皆益篤”(《史記·五帝本紀》)。舜在修身齊家方麵表現得讓人無可挑剔。

隨後堯帝又考察他的治國之能。堯相繼要舜去教化百姓、總理百官、接待賓客、管理森林、疏導湖澤,舜都做得井井有條,無任何漏洞可找。正如《尚書·舜典》所言:“浚哲文明,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於百揆,百揆時敘。賓於四門,四門穆穆。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其所承擔的工作,舜都表現得非常出色。

據《孟子·滕文公上》記載:“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泛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逼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由此可知,在中國的堯舜時代,也正處於西方《聖經》上的洪荒時代。在那個洪水泛濫、禽獸侵擾的年代,百姓猶若處在水火之中,生活苦不堪言,忠義廉恥、篤行仁孝無人提及,爭奪之風甚囂塵上,社會民風日漸惡化。舜為了凝聚人心,協助堯帝推行五典——“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從而使昔日的家庭血緣倫理演變成為一個“民之所本”的國家倫理,使天下百姓間的關係得以融洽緩解,生活秩序日趨井然。此外,“舉賢八愷”、“流放四凶”,賞罰分明,使天下臣服。於是,在舜五十歲時,堯將帝位完全交付給舜,由其全權“行天子事”。

舜繼位後,起用了朝廷中有能力的二十二位大臣分別管理天文、水利、刑法、百工與教育。尤其是“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經過幾年苦戰,江河得以疏通,洪水不再泛濫,烈火焚燒村莊邊的山林,凶禽猛獸不敢再來侵害村民,百姓從此安居樂業,生活日漸富足。對天下官員,製定出了規範、科學而嚴格的考核製度,實行“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庶績鹹熙”,即三年進行一次政績考察,三次考核決定升遷進退。這種權力與職責的統一,不僅極大地調動了官員的主觀能動性,而且也極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減少了官員間的扯皮推諉現象。同時還對南方的三苗民族進行安撫,化解民族之間的矛盾,使各民族得以和睦相處,營造了一個和諧安定的外部環境。

舜帝八十四歲的時候,對治水歸來的禹說:“耄期倦於勤。汝惟不怠,總朕師。”於是,將帝位讓與大禹。但舜在禹的協政期間,照舊心係天下百姓,不斷去外巡視,了解百姓苦樂,最後死於巡視途中,這可謂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關於舜帝的死,《尚書·舜典》的記述非常簡略:“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隻是告訴我們舜帝在位執政五十年,死於外去巡狩的路上。但是,後來的文獻之中對舜的卒葬之所多有不同的看法。一是《墨子》:“舜西教於七戎,道死,葬南已之市。”二是《孟子·離婁下》:“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人也。”三是《史記·五帝本紀》:“舜,南巡狩,崩於蒼梧之野,葬於江南九疑,是為零陵。”再結合《山海經·海內經》:“南方蒼梧之丘,蒼梧之源,其中有九疑山,舜之所葬,在長沙零陵界中。”《山海經·海內東經》:“湘水出舜葬東南陬,西環之,入洞庭下。”《禮記·檀弓上》:“舜葬於蒼梧之野,蓋二妃未之從也。”可見,太史公所言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