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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幽默實在有點不合時宜，它令葉斐然感到厭惡、惱怒，但還是盡最大能力強壓住怒火，否則隻會讓麵前這個惡魔更加得意。
“小玉呢，她是怎麼死的？”
“找她，她是凶手！”
周潔卻對著葉斐然連連搖頭，“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讓我用毛巾去迷昏小玉，把她送走，我以為是好事，就同意了……”在手電光的映照下，她兩隻眼睛紅紅的，神色無比哀傷。“我以為毛巾上是乙醚，沒想到，是毒藥……”
“氰化鈉，聞著一點就死。”東川撇了撇嘴。
周潔終於捂著臉啜泣了起來。葉斐然想起，趙玉塵出事之後，也是她哭得最傷心，由此可見，她是真心為自己的行為懺悔，可惜有什麼用呢，死過的人，再也不會活過來了。趙玉塵、胡子成、許醫生……他們一個個死於非命，雖然有的人不是東川--不，應該叫他金先生--所殺，但這一切歸根到底都是他造成的。
“你這瘋子！惡魔！”葉斐然到底還是克製不住，衝他大聲吼叫起來。
東川卻隻是笑笑：“我不想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不過很多時候，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好人與壞人之分的，隻有贏家與輸家，最重要的是，我對這個遊戲的過程非常非常滿意，它是我這輩子玩過的最有趣的遊戲，我很滿足，這就夠了，對了，為了當好一個作家，我把我們此行的經過都寫下來了，它會被人看到的，這是我希望的，好東西需要分享，到時候看到的人一定會感歎我的智商和臨場能力……我玩弄了你們所有人，卻沒有一個人懷疑過我，相反卻深深信任我……”
“這是你以為的！”葉斐然再次控製住情緒，以平靜的聲音說，“我一早就懷疑你了，那封信是打印的，而不是手寫，顯然是怕人認出你的筆跡，而在這個地方，唯一經常寫字的，就是你這個作家……本來，你也可以找親近的人代你寫這封信，比如她--”他掃了周潔一眼，然後說，“但是女人的筆跡容易辨認，你怕我們從筆跡判斷出寫字的是女人，這樣日後你再露出馬腳，我們便會懷疑你的幫手是個女人，所以你寧願用打印機……”
東川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半晌才說：“你一直都在懷疑我？”
“一直到你受傷。”葉斐然坦白，親眼看見那一幕的他，實在沒理由再懷疑他，他想高迪和崔佩玉大概也都是在這件事之後才徹底相信他的。周潔本意是要殺他，沒想到人沒殺死，反而幫助他取得了大家的信任，這真是機緣巧合，否則他死了，周潔一定會公布真相，也就不會有後麵這些事情了，多好。
“對了，《聖經》上的暗示呢，真的存在？”
“並不存在，我那麼說，隻是想引起你的擔心，以為自己真的暴露了，從而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讓我抓到把柄……可惜你真的太冷靜了。”
“不，你成功了一半，如果不是擔心你真的發現了什麼，我會繼續等下去，本來我還安排了更多好玩的遊戲，正好夠玩到第三十天的，可惜你說你發現眉目了，我雖然懷疑不是真的，但為防萬一，也隻能將計劃提前，慫恿崔佩玉離開……你確實很聰明，我沒有看錯人，但是不管怎麼說，最後贏得這場遊戲的人是我，不是嗎？”
葉斐然帶著懷疑的神色看著他，說：“你的目的，不是殺光所有人嗎？”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殺人狂，我殺人，是為了給你們施加壓力，觀察你們的表現，這才是遊戲的本質，其次，你不要以為活著就是一件好事--黃芸出賣了自己男朋友，造成他慘死，她就算活著回去，也會一輩子良心不安；高迪也一樣，他會從黃芸那裏得知真相，然後對自己殺死一個好人感到深深的愧疚和恐懼，再加上這次遊戲的過程給他們留下的影響，可能會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噩夢……這難道不也是一種折磨嗎？”
葉斐然越聽心越寒，搖著頭說：“你不配談道德，你把殺人當成遊戲，你才是最該受到良心折磨的人。”
“對不起，我決定做這個遊戲時，就沒有良心了。”
他這一點倒沒有說錯，葉斐然不打算再糾結這個問題了，重重地吸了口氣，說：“那我呢，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東川翹起嘴角，慢吞吞說：“從進這個地道開始，你就不該有活著出去的打算。”
這句話表達的意義再明顯不過，葉斐然還未開口，卻被周潔搶了先，對東川說：“你到現在還在想這殺人嗎？你這個樣子，又怎麼殺人？”
“我知道，你想讓我打開機關，放你們倆出去，對不對？”
“不是我們倆，是我們三個，我跟你回美國，過正常人的生活，好不好，這是你答應我的。”她抓著他的衣袖輕輕搖動，懇求著他。
東川卻蒼然一笑，“我做不到了，經曆了這個遊戲，我所有人生追求已經達到，我再也不可能找到比這還有意思的遊戲，就像一個作家，當他無法寫作出突破自我的作品時，那他的生命就隻剩下了痛苦……對不起，從一開始我就騙了你，你不該愛上一個騙子。”
周潔的眼神逐漸變得冷酷--冷酷而悲傷，不過看得出她在盡力克製這種悲傷。最後，她冷冷地說：“你打定了主意死在這裏，對嗎？”
“沒錯。”
“很好。”周潔一字一頓地說，“那你把機關打開，我們走。”
“機關就是內室那顆鹿眼，按一下門就開了。”
“這麼簡單？”聽他說得這麼輕鬆，周潔反而不信了。
“這一次我說的是真話。”東川嘴角忽然浮起一絲狡猾的微笑，“不過，在開關按下的時候，會有箭從牆縫裏射出來，把你射成刺蝟……這是我精心設計的機關，我敢保證，你按下按鈕之後，絕對沒有逃跑的時間。為了防止你們想歪主意，我把這個機關設計得稍微有點複雜：你們看到沒有，鹿首正前方有一塊凸起來的石板，你踩上去時會陷下去，然後按鈕才會被激活，你們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周潔再次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厲聲喝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既然選擇當壞人，就要壞得徹底，何況這是整個遊戲最好玩的一步，你們倆最多隻能有一個人活著出去，你們不都是好人嗎，口口聲聲願意為別人付出，我就是想看看你們到底怎樣付出！雖然我看不見了，但是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就很開心！”不給別人打斷的機會，他又轉過頭對周潔說：
“有件事要告訴你，你父母我早就放了，還給了他們很多錢，即便你死了，這些錢也足夠他們安度晚年，所以如果你想要獻身的話，就大膽去做，千萬別有後顧之憂。好了，遊戲圓滿結束，夥計們，我走了。”說完，他一把抓住橫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豎起來，往自己喉嚨上用力刺下，鮮血頓時噴湧而出，他整個人蜷在地上，打著滾，但很快就隻有抽搐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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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潔看著他的慘狀，眼角流下眼淚，但沒有上前救助他，可能是覺得他罪有應得。不過，在彌留之際的東川卻突然半坐起來，撐著最後一口氣向她膝蓋上爬，張著嘴，似乎有什麼遺言要對她說。
周潔忍不住將耳朵湊了過去，從葉斐然的角度看過去，東川嘴巴蠕動了幾下，但聲音實在太小，他一個字沒有聽見，接著，這個手上沾滿了別人鮮血的惡魔終於停止了一切動作，死了。死相很慘，半張著嘴，兩眼瞪得牛大。
周潔沒有哭，反而把他的屍體推到一邊，兩眼空洞地望著地麵，喃喃說：“如果他不給我們留這個難題，我會為他的死難過一場，他到死都是一個惡人，沒有悔悟。”
這才是現實，你不能指望每個惡人都能像小說和電視裏那樣，在死前幡然悔悟，甚至為拯救別的人生命而死，總有一些人的靈魂，是連上帝都不願意拯救的。葉斐然懷著這種感慨，暗暗歎了口氣。
“不過，他說得也沒錯。我幫著他幹了這麼多壞事，我也該死。你應該活下來，像你這麼好的孩子已經很少了，你不是想做男子漢嗎？用不著學著成熟、世故，隻要繼續保持你的單純，好好活著。”她站起來，義無反顧地向著內室走去，葉斐然卻攔住了她，以極大的勇氣吐出一句話：“還是讓我去吧。”
周潔很吃驚地望著他，“你開什麼玩笑，你願意……為了我犧牲自己？”
沒有人願意犧牲，在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但是，總有一些犧牲是難免的，這個世界其實很公平，一些人邪惡，一些人善良，以善良來對抗邪惡。隻要這個世界上還有善良的人在，這個世界就還有希望，就會進步。
善良的人隻為善良的人犧牲，在葉斐然看來，周潔雖然做了惡魔的幫凶，但也是情勢所逼，她到底還是一個善良的人，她的前半生已經夠苦難了，她應該獲得救贖，開始新的生活。再說，如果眼睜睜看著別人以犧牲來拯救自己的生命，他自己的良心一輩子都不得安生，有一些人行善事的理由就是這麼簡單：為了良心能安。
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不用說，隻是用力推了周潔一下--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跟人動手。周潔反應不及，被腳下東川的屍體跘倒，倒在他身上。葉斐然不給自己反悔的時間，飛快地衝進內室，走上凸起的地板，義無反顧地按下鹿首的眼睛……
霎時間，萬箭齊飛，不過並非是射向內室，而是外麵那間寬闊的石室，在聽見慘叫聲的同時，一道石門從兩間石室的連接處降下，阻隔了葉斐然的視線，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東川所謂的“遊戲結局”，原來不是簡單的犧牲自己成全對方，而是恰恰相反。
這個惡人，用如此精巧的設計愚弄了他們，他徹底勝利了，但是，自己還活著。他又該怎樣麵對嶄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