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梓實又做了那個夢。
奔跑、奔跑、無止盡地奔跑……
在母親剛過世的那段時間,她曾日夜失眠,噩夢纏身。那時夢裏也仿佛如今夜的情形。奔跑,奔跑,逃命似地拔足狂奔。一個清瘦的男人站在光之盡頭朝她伸出雙手,焦急莫名。
梓實!梓實!梓實……
他滿頭大汗,口型變換了多次,在說著些什麼,但她分辨不清其中的話語。於是她也開始焦急。即使父親已經去世多年,音容笑貌皆已渺茫,但她仍可以確定,她是認識那個男人的。
那正是她的生身父親。
她對於父親的感情,也僅限於他與母親生育了她這一點而已。
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單親家庭的母親,最後因過度疲憊而在一日下班後,匆忙地橫穿馬路時發生了意外。她耽溺於失去至親之人的悲傷,夢見的卻是早已失蹤多年、不負責任地拋棄了她們的生父。這樣的夢,令她困惑不解。
梓實!梓實!梓實……
男人仍在呼喚著。他被無形的光壁阻隔在她的世界之外。腳下是一條由綠色螢光鋪成的河流,那些螢光流淌向前,粼粼的波光仿佛也在催促著她向他走過去。
梓實!梓實!梓實……
她的腳步愈疾。
梓實也無法理解自己對夢中無情的父親如此執著的原因。或許她還存有一分眷念,希望聽到他親口解釋,他對於被拋棄的她們,曾有過哪怕一絲一毫的愧疚。
爸爸……他想說些什麼呢?
即使隻是一句最簡單的“抱歉”,也好……
她拚命地往前跑去,扯開了喉嚨回應那男人,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絲的聲音。就連在夢裏,她也一樣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了。這樣的認知令梓實的心情瞬間低落。
腳步也跟著緩了下來。
梓實!梓實!梓實……
那個男人仍舊在一迭聲地叫著她的名字,急促地,嘶啞地。梓實遲疑著,重新開始挪動雙腳。她知道這隻是一個夢。這是在夢裏……不需要任何偽裝和防備……
“再往前走一步,你就會變成跟他一樣的死人。”一縷冰涼的氣息挾卷著奇異的香味,吹拂起她耳邊的長發,同時,金玉相擊般的話語聲在她身後響起。
“再往前走一步,你就會變成跟他一樣的死人。(再往前走一步,你就會變成跟他一樣的死人。)”像是有許多人同時開口,高高低低連成一片,宛如潮水聲滾滾翻湧而來。
梓實下意識地回頭。一瞬間她又反應過來,在心底大罵自己的粗心大意。幸好,這隻是她的夢境,否則……她轉身站定,眯了眯眼睛,露出戒慎的神情。
梓實站在河流這頭,而那道混沌不清的身影,站在河流的那一頭,光與暗的交界處。許多螢火蟲般大小的玲瓏小人懸浮空中,圍繞著它。
男人驚慌地嘶吼,“梓實,千萬別靠近他!梓實,快逃啊!梓實,快逃……”
終於聽清了他的話語,卻是……
梓實回頭望過去一眼,咬了咬牙,又重新直麵這突如其來,詭異的,存在。她冷然肅目,與它對峙著。然後,那句重複過無數次、熟悉無比的“回你的世界去”,將她由黑甜夢鄉引領回現實的居所……
嗯,每一次每一次,這個夢的結局總會是這樣的。
這真的……隻是她的夢境嗎……
醒來後梓實躺在床上靜靜地回想。子夜的黑暗中,她的氣息猶未平定,身體內翻湧的熱潮也在昭示著方才夢中那場追逐。
她的夢境,並不是對現實的身體全無影響……可是不能否認,在夢中如此擔心自己安危的父親,帶給了她一絲溫暖。從五歲到二十五歲這二十年間,頻繁出現在夢中的父親,甚至可以說是即使在消失後,依然陪伴著她成長。
迷迷糊糊地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梓實又睡了過去。
但是,好像至今為止,一次也沒有夢見過媽媽啊……睡著前,她這麼寂寞地感歎,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