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目結束了,柔美的音樂聲響起,伴隨著窗外喧雜的蛙鳴。
梓實捧著溫熱的茶杯,不著痕跡地收斂手心的緊張,她希望母親並沒有發現屏幕中那個背對監控鏡頭的人影就是自己。但很不幸,櫻子已經不知何時回過頭,溫柔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
“對不起,媽媽……”梓實握緊了茶杯,低下頭輕聲說道。
“嗯?”櫻子微微歪了歪頭,神色略帶困惱。她不年輕了,已經是三十出頭的婦人,然而做出這種動作卻依然令人覺得可愛。
櫻子並沒有責備梓實,這不是她教養孩子的風格。隻是告訴她:“小梓,人生在世,是不能這麼任性的啊。”說完,長長歎息了一聲,將疊好的餐桌端進廚房。不一會,水槽裏響起嘩嘩的流水聲。
過了許久,梓實走到廚房門口,“媽媽?”
櫻子背對著她,聽到呼喚,窸窸窣窣了一陣子,才匆忙地轉身:“是,你有什麼事嗎?”眼睛微微紅腫,像是偷偷背著她哭過的樣子。
少女愣了愣,扶著門框的手隨之無力地垂下:“媽媽,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她囁嚅道,未說完的話語,卻不包括那句“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與母親的隔閡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明確如X年X月,已經不記得了。能具體到的時間,是自從櫻子帶榊雅人回家,正式向梓實表明他們正在交往中這件事之後,她對這個“即將”成為繼父的男人表現出強烈的排斥和抗拒。
甚至為此放棄了每周僅有一次、最愛的物理課。
是的,看到這裏,或許大家都猜到了,榊雅人正是這門課程的老師。
政府自有一套保證城市正常運轉的法則。“籠”中的生活平和、安穩,代價是封閉和自由。劃分為人類社會最底層的平民,在某種程度來說,被控製了人生,比如說,無論男女,年滿十五歲必須婚配,否則政府將會出麵幹涉他們的婚姻。
繁衍後代,將種族延續下去,是他們最重要的職責。母親和孩子,是人類的未來與希望。如果櫻子不是生育了梓實,在梓實的生父確定失蹤並發布公示消息後的三天內,政府的工作人員就會上門,要求她在配偶表上重新選擇一位男性重組家庭。是因為梓實的存在,櫻子才得以保留自己二次婚姻的自主權。
在八年之後,櫻子帶著榊雅人回家,那意味著,她是自願接納這個男人進入這個單親家庭的。甚至,她對他並不是全無好感的——這才是梓實最無法接受的地方。
一種被入侵到心底最隱私角落的難堪與不滿。
一種即將被奪走最重要的東西的恐慌和驚懼。
梓實是個沉默且早熟的孩子,她明白單身母親獨力承擔生活的艱難,她也不是故意無理取鬧,各種書籍引導她冷靜地思考、剖析自身的想法,她也希望自己能諒解櫻子的選擇,可是……
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對母親的獨占欲本就比一般人強烈,又適逢青春叛逆期,升入中學後,麵對身體各種難以啟齒的細微變化。每夜每夜都能聽到自己的靈魂深處在瘋狂地叫囂,隱隱之中似乎在渴盼著什麼,但夢醒之後,理智回籠,羞恥感又重新開始作祟。
這種別扭的心思,梓實從未對櫻子言明,一來是不願意讓工作繁重的母親再為自己分心,二則,夢中的對象是……
*
夜深。
安慰完哭泣的櫻子,梓實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疲憊地倒在床上,把臉埋在棉被中,自己默默地流起淚來,並在這樣的淚意中,哽咽著漸漸入睡,並在夢中跟隨著時光倒流一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