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什麼東西撞上了岩錚的胸口,又滾落到地上,他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緊接著一個粗啞的聲音炸響:“你這小子!大敵當前,都什麼時候了,還魂遊天外哩!我看你這幾天都不大對勁,怕不是癔症了吧?”
原來是師將軍發了怒,拿了手邊的書冊來丟他。
輔國大將軍師義川生了一張瘦長臉兒,兩撇花白胡子,若是他這麼默然坐著,打眼看去還頗有幾分骨秀神清的雅氣,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真性情與外表可是全然不符的。
師將軍不拘小節,粗蠻之中透著股俠氣,沒有一處與岩錚的父親相同,卻曾是父親的摯友。對岩錚來說,除去這一層交情,師將軍還對他有知遇之恩,便如同再生父親一般,被他教訓,自是沒話可說。
“岩錚知錯了。”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書冊,揉揉眉心,重新伏案整理起文書來。
師義川覷著他,嗤的笑了:“你這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倒和你爹當年像得很。小小年紀,偏整日皺著眉頭,跟個老頭子似的!”
岩錚敷衍了一聲,目光卻仍凝在書案上。
“那些與朝中往來的信件,整理得怎麼樣了?”師義川問。
“馬上就全部看完了。”
“好。凡是幹係到曷召這一戰的,盡數燒掉。”
岩錚一怔:“可是,其中大半是皇上禦筆……”
“哪那麼多廢話,燒的就是它!”師義川皺皺鼻子,端起桌上的茶盅灌了一大口,“小皇帝毛還沒長齊,倒敢在打仗這事上,跟老子麵前指手畫腳。”又罵道,“草包一個!”
“是……”岩錚隻得答應道。
師將軍同父親一樣,皆是先皇最倚重的元老,兩人也曾一同戍守過邊關。隻是當年戰事平息後,父親不顧師將軍勸阻,棄兵權,入朝堂,從此在京城紮了根,而師將軍卻留在了這豐和關,兩人一別便是十數年,直到父親被貶,客死他鄉。
如今先皇的第四個兒子皇甫華登基不過三年有餘,行止之暴戾已可見一斑。更何況他的皇位原本便有爭議,這些年還一直伺機聚攬兵權,削弱舊臣,也難怪師將軍會對他多有詬病。
半個時辰後,尺把高的公文總算處理完了,而窗外夜色已深。岩錚喚來侍從,將這些信件分批搬運走。當他請示要離開時,卻被攔下了。
“今日在校場上,我看到你練箭了。”師義川話是對他說的,目光卻未從駐軍圖上挪開。
岩錚僵在門邊,臉頰頓時有些發燙。
大庭廣眾之下,十箭僅四中,還有一箭連靶子都未沾到,堪稱奇恥大辱。這件事,他一直在強迫自己忘記,沒想到竟全被將軍收入眼底……
老爺子哼了一聲,“你這小子,從幾日前便心神不寧的,今天尤其厲害。”目光驀地地撇過來,透著幾分犀利,“究竟所為何事?”
岩錚低頭道:“許是沒睡好的緣故。”
“我看你也是沒睡好!”師義川斥道,“這都什麼關頭了,還要我再說一遍?蠻人各個都是亡命之徒,豐和關首當其衝,勝負存亡就在這幾日了。你再這般失魂落魄的,不等在戰場上丟了性命,老子我頭一個擰下你的腦袋!”
岩錚自知理虧,隻拉著臉硬著頭皮站在那裏挨訓,可聽完師將軍的下一句,卻猛地抬起頭來。
師義川道:“是為了景洵吧?”
岩錚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子邪火,直在胸口裏撞,張口便硬道:“不是!”
老爺子冷笑:“我老眼昏花的,猜錯了你可別怪我。這一陣子,你有兩天最是心不在焉,那第一天,算來剛好是景洵來的時候,第二便是今日。所以我估摸著,那孩子是今日走的吧?”又摸了摸鼻子,“八成是酉時。你十射四中,嗬,當真令人過目難忘。”
岩錚麵上青青白白,紅紅紫紫,變幻不定。再開口時,聲音已冷極:“將軍,若無旁的事,岩錚還是先告退了。”
師義川悠然地抿一口茶:“被道破了心思,便急著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