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特。圖亞安拿著手中的信帛,心裏像被冰塊給堵住了一般——信帛上蓋著瑪利柯家族正式的印章,回信人並非他心儀的貝雅。瑪利柯,而是管家。這個和其主人一樣高傲的仆人用極其生硬而略帶嘲諷的口吻駁回了休特想上門拜訪的請求。每次,當他騎著駿馬從官道上走過,抬眼看見那幢有著悠久曆史的府邸的紅色尖頂時,他的心便開始一陣陣地抽搐,巨大的喜悅和痛苦接踵而來——他愛上了貝雅。瑪利柯,自打他第一次在學院舉辦的舞會上看見那個明黃色的、嬌俏可人的身影時便已自知。他迷戀著她那柔和的似乎散發著珍珠般迷幻光澤的肌膚,貪慕她那用柔亮如蜜的褐色長發在俏麗的頭側挽成一個蝴蝶般的卷髻,她那從髻子下翻著卷垂落於肩的撓人的長發慵懶地也繞過另一邊圓潤的肩,而後便如山間清泉般泄下——明麗和慵懶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氣質竟完美地在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身上溶合,她就是誘惑的本體,她也是這世界上最純潔美好生命,當她豔麗的身影在舞池中飛旋,當她褐色的眸子大膽而高傲,並帶些自然而然流露而出的誘惑看著一群向她大南殷勤的公子們時,休特。圖亞安覺得自己仿佛是正待聆聽聖諭的虔誠教徒,帶著誠惶誠恐的心靜待女神朱唇中飄出的香言——這些比精靈之樂更為動聽的話語幾乎能讓人熱淚盈眶。
雖然實際上貝雅。瑪利柯隻是不屑地哼了一聲,但對於熱戀——準確的說是單相思中的休特等人而言這無疑是聖樂,但隨後他立刻明白到自己是多麼地可笑——貝雅。瑪利柯轉身便向舞池旁的一個來曆不明,還閑言一大串的家夥奔去,她清泉般的眼睛裏放射出從未見過的狂喜的光芒,這光芒如裁判所的長刺,將休特死死地釘在了痛苦的牆上,隨著舞池裏兩個人靈動的舞步,休特仿佛和廣場行刑處的罪人一樣體驗到了被無情的折磨而帶來的痛苦。
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就發生在皇帝陛下召開生日宴會的那個晚上——那是一個噩夢般的夜晚,而之後在皇家魔武學院的那次武鬥,則徹底讓休特陷入冰冷的寒窖中,即便時值盛夏,繁花盛開,四處充滿了炫目的色彩,但他卻感到自己所生活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色彩,不管日光如何強烈,他看到的天仍舊是灰色的……
“休特!”一個低沉嗓音打斷了這個十六歲少年的頹廢沉思,休特抬起頭來,迷茫的目光對上聲音的主人——年長他五歲的二哥西斯特。圖亞安。圖亞安家族的幾位少爺都具有極其相似的麵孔——擁有和他們的父親塔科宰相卡諾斯。圖亞安一樣深藍色的眼睛,棱色分明的臉龐以及一頭火紅色的頭發,三位少爺中最受武者敬重的莫過於菲利斯。圖亞安,見過他的人或見過他的畫像的人都說:他是戰神的轉世,火紅的頭發仿佛是戰場上吞噬敵軍的烈焰,健美的身軀猶如磐石塑成,犀利而炯然的雙眸裏似乎蘊含著戰神威攝古今的神光——當然,也有數量不少的人對此說法嗤之以鼻,不少的人認為瑞安王才是真正的領袖人物,他不僅具有一名能征善戰的猛將的能力,更具有使一方土地繁榮昌盛的能力。但不管怎樣,要單從外表上來判斷,菲利斯。圖亞安身上的確攜帶著比普通男性更多的雄性激素,幸運,對他人而言也是不幸的是——這些激素並未衝昏他的頭腦——他不巧還是個熱衷於使用伎倆的人。那剛強並帶著肆野氣息的外表使他成為塔科女性心理出軌的重點人選之一,可令大多數女性難受的是——他居然也成為了瑞安王的追求者之一,而且這一洶湧追求的勢頭竟保持了許多年也未見絲毫地衰減,幸而他還喜歡女人,以他的話來說就是:“我不能對無數即將破碎的心視而不見!”
沒錯,他喜歡先把這些破碎的心輕輕粘合,再狠狠地摔至腳底,末了,如果他還能記起或比較重視,他會再踏上一腳。
可見,瑞安王口中“惡棍”這一形容的確不是誇張,再加之此人似乎天性中便帶著遊戲的心態,所以他把自己能在這世間得到的能夠用來為自己增添生活樂趣的東西都如小孩搭積木般擺弄了一番,其間自然不乏財富、權位,甚至人命——更多的是人命。
與這個浪蕩、野蠻的大公子不同,圖亞安家的二子倒是個中規中矩的人物,他篤信神學,隨時隨地都保持著一副正經古板的模樣,塔科人戲稱這位臉部及身體線條較其兄明顯柔和許多神態卻僵硬許多的二公子為“西斯特神父”,在外人看來他就像鄉野老舊教堂裏身披破舊黑袍,一臉呆板的神父沒什麼兩樣,雖然初見他的人都會被他略顯英秀的容貌給吸引,但很快人們便會發現此人實在無趣至極,他總是站在其父及兄長的身後,站在陰影中,並且似乎也對現狀十分滿意。實際上他並非如此刻板,比如此時,這個豪華、氣派的圖亞安府邸裏隻有他一個人會對自己的弟弟的情感問題報以政治立場之外的關心——不過這樣的關心方式是否正確似乎有待商榷:
“得不到的感情你隻能祝福——教宗卡克爾二世曾說過,”這位不愛笑的兄長對他的弟弟說道。
“可是我曾經得到過……”休特揚起稚嫩的臉反駁道,對現在的他來說,不管是教宗還是神說的話都不及心中女神的一個微笑。
“也許!”西斯特加重口氣更正了小弟的說法:“你也許得到過貝雅。瑪利柯的親睞——她和你跳過舞,但她也和別的人跳過舞,你並沒有得到過她的感情。”毫不留情的話語如冰塊般直傾入休特的胃中,一股怒氣和絕望的混合體從他咬緊的牙縫中泄出來:“如果沒有諾丹。佩拉帝,也許貝雅早就和我……”他的雙拳猛烈地朝桌上砸去,桌上的茶杯茶壺傾了個遍:“我是圖亞安家族的三子!是塔科唯一一支曆史悠久得堪比米諾斯的家族的後代!我有著圖亞安家族的象征——火紅的頭發和深藍的眼!這是戰神寄體和生命之神寄體的象征!我……”
“但你的武技魔法比不上諾丹。佩拉帝,”仿佛嫌自己的弟弟還不夠可憐,西斯特撫了一下一絲不苟的額發,正襟危坐在正站直了身子激動不已的休特旁:“修養也不足。”
聞言休特死盯著自己的二哥,那眼神仿佛正在考慮該怎樣把眼前這個每每嚴厲得讓人想吐血的家夥給煮了,最終他的眼神退縮了——他不敢付諸行動,也就是說,他怕這個二哥,這也是理所當然,外人不知,但圖亞安家裏的人自己知道:在很多時候,連菲利斯。圖亞安都有些招架不住這個像清貧修士一樣的弟弟投來的斥責目光,至於卡諾斯。圖亞安,這位生出三個性格差異如此之大的兒子的偉大父親嘛,通常也很樂意與西斯特促膝長談,特別當他聽到一些奇妙的點子從這個一臉肅穆的兒子口中說出時,他還會發出如塔科現任皇帝那般爽朗的笑聲——但也僅此而已。
“乘早放棄吧!瑪利柯家族早已與我圖亞安劃清界限了!你和貝雅。瑪利柯永遠也不可能!”西斯特右手食指輕抬,一旁靜立的仆人立刻上前為他沏滿茶,他端起茶杯輕嗅一下後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放棄?”休特呆滯地重複著這個詞,幾秒後,他的稚嫩的藍眼裏竟透露出幾近狂燥的光芒:“怎麼可能放棄?一旦我圖亞安拿回屬於自己應得的一切後,瑪利柯會不自動送上女兒?就算不是自願,我也會讓他們自願!”
西斯特聽到這個帶著顫音的聲音時,端著茶杯的手竟顫了一下,他抬頭看向小弟,發現休特此刻在自己眼中竟像聖戰中那些高舉著神聖言經瘋狂地在戰場上奔跑著的狂熱修士那樣,認為柔軟的經書就是武器,能夠阻擋住邪魔的入侵,能夠抵擋住世間一切苦難!這一踏——下一刻便在飛舞的絢麗魔法和長劍中灰飛煙滅……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作出如此的聯想,但過於極端的情緒總是會讓他不安。
“收回你剛才的話!”西斯特帶著三分威懾七分優雅站起身,聲音緩慢而充滿壓抑的怒氣:“父親說過多少次?家族的榮譽絕不是任何人的靠山或是工具,作為圖亞安家之人,隻能為家族增添榮譽,但凡誰因自己一時的愚蠢想法最終在家徽上抹黑——父親絕不會因是自己的兒女而鬆懈懲罰,當然,我也一樣!”
也許是昏了頭,也許是受夠了其兄嚴厲的對待,休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後,藍眸狠狠睜大,仰著頭竟衝著西斯特吼了回去:“你也一樣?……你以為你是誰?還借父親說話!父親從來就沒看好過你!不久待父親登上王位,大哥就會是下屆的國王,你呢?你一輩子就隻做管家!和那城堡裏算帳的灰衣財務官一樣,一輩子和算板和硬幣打交道!”
“對,我是這樣,但別忘了——你也一樣!”西斯特的語速突然加快,話到最後,語音竟低到耳不可聞,仿佛他生生地將一團冒煙的火從嗓子裏壓了下去一般。
“我才不一樣!我和你不同!我將來是大哥在戰場上的左右手!而你永遠就隻能像膽小鬼一樣躲在城堡裏和那些卷軸什麼的談天!一輩子地無用!”休特的聲音充滿了尖刻的諷刺和惡毒的詛咒,話剛出口,他腦中的某個區域便發覺不妥,但話已出口,什麼也收不回來了。
原想即便是聖人此時也會有些動容,然而休特卻隻見麵前站立的二哥西斯特聽完了這通話僅僅皺了皺眉頭,隨後坐回椅上,半晌一言不發,寂靜在這間氣勢龐然而裝飾華美的大廳中如藤蔓般縈繞不去,休特的手裏一陣濕汗——剛才的議論不管怎樣也超過界限了,雖然所說全是事實,但畢竟眼前的是二哥,想起這位以嚴厲聞名的人從小在他耳邊的諄諄教誨,休特的心一丈丈地虛了下去:
“二哥……”
輕脆的聲響突然回蕩於廳堂中,這一突然的聲音不僅讓休特嚇了一跳,更震得廳旁一圈仆役心膽交纏——西斯特將杯中的小勺放入杯盤中,對於這一行為所產生的一連串反應充耳不聞:“休特,你知道貝雅。瑪利柯為什麼不選擇你而看上了那個諾丹。佩拉帝嗎?”西斯特雙眼平視前方,休特則感到心裏如雪崩爆發般一下子變得亂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