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需要休息的。
半個小時前,塔科帝國瑞安王安迪。米諾斯的近身待衛慎重其是地對自己已侍候了十年的上司兼主子道。
安迪。米諾斯當然知道這一點,但一個小時後,在他安迪。米諾斯的府邸裏將召開一次保皇黨的會議,屆時,所有保皇黨的成員一一列席,而與此同時,據安迪手下遍布王都城的情報網傳來的消息稱:圖亞安也會召開一次性質一樣的會議,這兩個會議立馬就將塔科的貴族劃分為涇渭分明的兩派,但是,列席會議的人中也不能排除是敵方派來的間諜,他們假裝向皇室表忠心,會議一結束立馬背過臉去將會議內容告訴圖亞安!當然,還有這種人,他們兩方都討好,令雙方都認為是自己人,直到最後一方得勝,他們立刻帶頭跪地稱臣,即便他人醒悟過來也無法施之怒火。
安迪用手指按摩鼻骨兩側,按壓處立馬傳來令人眩暈的疼痛——這是人久久沒得到休息的疲勞反應。他一步步踱到裝飾華美的屋內落地鏡前,帶著一些不可思議和些許的悲哀看著鏡中自己的倒影——昔日豐神俊秀的翩翩青年如今竟變得如此瘦削,未加理會的胡子一點點在下巴和鼻下連成一片,但是這樣的形象並未削弱他俊美的外形比毫,如果說皇家魔武學院時期的天才少年安迪。米諾斯在眾人的第一印象中是一件精美絕倫的天然藝術品,那麼而後在戰場上揚劍施令並取得王爺稱號的他就是一把精製錘煆的寶劍,現在,這把寶劍已然出鞘,露出的半截刃芒足以震攝四方。
他盯著這麵落地鏡,頭腦裏茫然地思考著自己也許應該整理一下那些胡子……這麵鏡子的確很好,是由皇帝陛下賞賜的,據說原本是迪蒙王朝贈予塔科帝國的禮物,而原產地則在更加遙遠的海的另一邊——那個神秘莫測的東方。
有時安迪會納悶,那些迪蒙人究竟是怎樣保證這麵易碎的鏡子在經曆了海洋洶湧的波濤浪花後依然能夠完好的?
是啊……塔科帝國是否也能如這麵鏡子般安全抵達新的一方天地呢?
他的思緒跳躍著——自己是否能夠如母親所說的那樣,用鮮血守護住這片祖祖輩輩一直生活其上的土地呢?這頭青色的長發和青色眼睛,真的就是神所賜予米諾斯家族代其守護這片土地的證明嗎?
我可愛的孩子,
記住你純青色的長發和眼睛,
這是塔科王族的象征,
是神授予我們米諾斯代為掌管這片土地的證明!
米諾斯的血液裏流淌著神的祝福和無窮的力量,
米諾斯為了塔科而生,
為了塔科而亡!
即便被土地上的人們所拋棄,
浪跡四方,
也終歸要回到這片土地!
……
安迪的腦海裏回蕩著母親生前所說的話——像詩一般的話語,他清晰地記得,聽到這番話時,她的母親牽著他的手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俯視著山腳下穿城而過的青色河流,母親的話音柔和得如三四月的漫天細雨,又像春日飄滿天空的花的種子般輕柔飛向四方……
至今他都不明白,那麼溫柔的母親怎會用那樣溫柔的話音說出如此鏗鏘的話語,仿佛這些對她而言是如她的存在般理所當然的,深深地植入了她身體的每一細小的肌理中。
安迪小心翼翼地推想著,仿佛害怕吵醒那還未向他睜開眼睛的命運之神一般。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安迪突然從沉思中醒悟過來,發現自己竟胡思亂想地渡過了這寶貴的休息時間。他簡略地整理了一下衣裝——把原本就很平整的衣領再捋一下,把腰間的寶劍進行毫厘級的調整——他的近身侍衛在一旁用簡練的語言念著剛接到的情報:
“圖亞安的人似乎沒有襲擊這次會議的意圖。”
看來圖亞安還沒準備好,而且他們似乎想用偷襲的手段——在某一個令人鬆懈的夜晚,他們的軍隊突然發起攻擊,現在的圖亞安還不想挑起任何爭端,他們仍舊在等待,是啊,一個等待了幾百年的家族沒理由連這點時間都耐不住——安迪聽著情報心裏暗想著。
“另外……各貴族希望能在今晚見到皇帝陛下。”侍衛看向端安王的眼睛略帶著擔心。
安迪麵色如常地道:“現在不是時候,既然圖亞安不動,陛下就沒有現身的必要,況且有幾位公爵已經與陛下當麵商量過了,也就沒什麼問題了……”說到這兒,安迪突然突然笑起來:“難道他們是擔心我冒名領軍嗎?擔心我代表不了米諾斯王族?”
侍衛的喉結緊張地滑了一下,不僅僅因為麵前站著一位美得令所有人心顫的王爺,更因為在那突然的淺笑中挾帶著的刹那間的厭惡和陰狠。作為一名近身侍衛,他自然知道近一段時間瑞安王為了四處說服貴族們花了多少心思,關於金錢的、地位的的允諾作下了多少,而其中也不乏大膽狂妄之輩——竟色欲薰心地要求尊貴的一國王爺屈身於自家床榻之上!
當然這也可能是一些早已投靠了圖亞安的家夥們麵對瑞安王誠摯的話語時無奈之中想出來的損招,這樣一來不用他送,這位不好對付的王爺便會自動離去。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每次當安迪。米諾斯聽到這些幾可加諸犯上罪名的話時,並沒有生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令人感到危機四伏的笑容,最有趣的是,當笑容過去,他再次說話時,對方似乎竟忘了剛才提出了怎樣的要求,轉而乖順地將談話繼續進行了下去。
“你在發什麼呆?眾貴族到齊了嗎?”安迪的問話突然將侍衛的腦子給帶回了當下。
“回王爺!眾貴族已在廳內恭候多時!”
安迪點點頭,走出了房門。
瑞安王安迪。米諾斯的真正府邸並不在王都城,正如塔科眾貴族的府邸一般,它們的真正所在地是皇家賜予各貴族管轄的那塊土地上。與別的帝國不同,經過了上千年的演化後,塔科帝國內貴族們所管轄的土地並非他們自己所有,他們雖然生活在那塊土地上,也有著各自的法律,但這些法律都不能和帝國最高法律相抵觸,最重要的是,那塊土地實際上並不屬於各位貴族,他們隻有那塊土地的使用權和管轄權以及對土地上人民和動植物的管轄權,而且這些權力仍舊從屬於帝國的最高治轄權,也就是說:一旦觸犯了帝國最高法律——實際上這些法律大多數時候都以皇帝陛下任性的話語的形式出現——就會遭到滅頂之災,這是一個家庭千年來統治一塊土地的結果,如果不是有一個大管家式的圖亞安家族在一旁鉗製著,這些貴族們可能早就沒了所謂的貴族的稱號,僅僅淪為富甲一方的“平民”而已。所以呢,從這一點來看,圖亞安似乎在這幾百年來為貴族們爭取到了不少權益,貴族們理應感謝他們才是,但人心各異,貴族們雖然感謝圖亞安,但要他們中的一些人接受做了幾百年平輩兒的家族一夜之間竟成為這個國家的頂峰,難免有些無法接受,特別在那之後還會受到一係列的打壓……而另一些人則是從幾百年前就與圖亞安站到了相反的立場,一旦圖亞安得勢,首先被消滅不用說就是他們,至於那些抱著“忠君思想”以及千百年來米諾斯正統信念的人們則將會成為這場內戰中唯一綻放的人性之花。騎士精神在他們身上散發出奪目的光芒,他們是愚者,但他們又令人肅然起敬,比如此時正站在前廳與眾保皇黨成員們交談的瑪利柯老伯爵,如果要他訴說為何他會如此忠心於米諾斯,他的講述會追述到幾百年前,在那時的一次神魔大戰中先皇對瑪利柯先輩的救命守護之恩,接著會曆數歲月中的每一次戰鬥,每一點滴來自米諾斯的恩惠,直到讓某些人心生愧疚。
寬廣的前廳裏擺放著一張圓桌,依宴會酒會的慣例,桌上一定擺滿了各類佳肴,但這張圓桌上什麼都沒放,況且通常酒宴用桌都是長條桌,圓桌實在是少見,仔細看,這圓桌似乎有些曆史了,木頭的裂紋隨處可見,寬大的桌麵上似乎還有許多由刀劍帶來的割痕以及深達一寸的刀劍插入的痕跡。眾貴族們繞著這張桌子議論紛紛,年輕的貴族們對此頻頻搖頭,然而年老的貴族們則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它,各自在心底反複揣摩著。
“各位久等了!”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在眾人大惑不解時闖入了這間大廳,眾人扭頭一瞧,一個身著白色騎射服、身披及踝披風的身影立馬躍入眼簾,眾貴族紛紛躬身行禮:
“王爺午安!”
“理應行禮的是小王,在各位麵前小王隻是晚輩,經不起各位長輩的抬愛!”瑞安王撫胸還禮道:“此次請各位長輩來到小王府邸是想商談關於掃除圖亞安反族之事!”在雙方都準備進入下一個禮儀環節時,出人意料地,安迪。米諾斯竟直接把話題甩了出來,霎時間,整個大廳鴉雀無聲,原想在寒喧之後還得有一個敬酒的環節,接下來還會圍坐在一起拉拉家常,互相奉承一下,再漸次靠近此次話題的核心——這種談論方法被眾貴族們稱為社交的金律,該方式體現了塔科千年以來的優雅和內涵,但如今這位英氣勃勃的王爺竟在這個重要至極的會議上直接跳過了這一係列優雅的環節,貿然地進入到核心領域,這就好像做買賣的人在看到顧客的第一眼時不是先詢問顧客想看什麼商品,而是直接捧著一堆商品衝上前問道:“一共是五十萬塔科幣,這堆商品包裝好後送到您的府邸是嗎?”
似乎是早已預料到眾貴族的反應,瑞安王在說出這句話後僅僅用眼神大概地掃了圍著圓桌的人一眼,便朝身後的近身侍衛使了個眼色,後者得令立即將手中的巨大卷軸捧到了圓桌前,並將這個寬約一米的卷軸鋪開在圓桌上。其實這卷軸從安迪甫一現身之時便已躺在侍衛手裏了,隻是由於當時安迪本人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得太多,以致人們根本無暇分神去注意到那個碩大而安靜的卷軸。
卷軸打開了,在看到卷軸上所繪內容時,眾人除了嘴上以一聲驚喟以示感歎之外,心下也在了然之餘對這位最先以其美貌而聞名於大陸的王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的確繼承了米諾斯千年王族的優秀品質,首先這就體現在他這如風般淩厲而幹脆的作風上。
“各位請恕小王的唐突,”瑞安王將右手輕按在卷軸上:“突然將這幅地圖取出。各位長輩也許都見過這幅地圖,也明了它原來所在的地方。”瑞安王淩厲的目光緩慢地掃過圓桌邊的每一個人,心下將他們聽到這句話時的小動作一一記下——即便臉上沒有表情,人往往也會從細微的肢體動作上透露自己心裏的所思所想,當然這群“同盟者”也並非省油的燈,其中有好幾位甚至捕捉到了他的目光,竟然與他直直地對視——試圖也看清他的心緒,雖然目光僅僅接觸了半秒,但也足以讓人心驚。
“原來每次戰爭陛下都是親曆親為,但如今陛下年事已高,再加上數次戰爭所累下的傷……所以幾天前陛下將小王召進宮中,親手將這份他每戰必隨身攜帶至前線大營的地圖親手交予本王,並命本王全權代理戰時軍務。”瑞安王收起淩厲的目光,換之平靜而內斂的目光,仍然掃視一圈:“如果諸位中的哪位還有疑問,自然可以到宮中向陛下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