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展顏一笑:“你不要同本神客氣,開打吧,打贏了,本神的位子讓給你坐。”
那書記官的麵皮又抖了抖。
方才還很能打的他卻在三招內便輸了她。
麵對這樣的局麵,她有些難以置信,可是一想到他已經打了三百場,她自己又是出名的好功夫,便覺得這個局麵倒也正常。
手壓在他肩上安慰他:“輸了也沒關係,還是可以留在本神身邊的。本神這便讓人給你收拾個房間出來,你今日就別走了。告訴本神你住哪家客棧哪間客房?本神差人去把你行禮搬過來。就這麼定了。”
她曉得他是刻意輸給她,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她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仙,初見她時她還端一端女君架子,不過後來曉得那架子是刻意拿捏出來的,而拿捏那樣的架子,她其實感覺挺吃力。就像她自己常說的那樣,她原是一隻鳥兒,無憂無慮才是她的本性。從前就是因為束縛太多,才從九重天下到東荒。她寧願做一個地仙,也不願受天界教條的束縛。
她不要權利,原因無他,她不喜歡。
那時的她,同他是完完全全的兩種人。他是魔君的第七子,母親不得寵,兄弟姐妹一個個都對魔主的位子有著打算,同誰也不親,要在這樣的魔宮裏求得一席之地,沒有深沉的心機和對權利的執著,要想生存下去並不容易。
她曾說他是公子如玉,卻隻看到了他的表麵,不知他的心裏有多麼深的一個洞——那個洞他需要很多東西填補。權利,愛情。
跟了她三百年,她對他愈發倚重,他從她那裏得到的,是對天界局勢的了若指掌。
他自一開始,便在利用她。
至於原因嘛,沒別的,因為她看起來,就很好騙的樣子。
後來,他隨她去了太樞學宮。在太樞學宮,他遇到了喚作燭九的姑娘。人這一生大抵是要遇著這樣一個姑娘的,第一眼便是驚豔,第二眼便決定要愛她。他這個人向來謹慎,愛上一個人,卻用上了這樣草率的方式。而她,竟也早早看出他對燭九的心思。隻通過一個眼神便了解他所思所想的人,竟是她。
可是他這個人待人處事向來涇渭分明,認定這是該利用的人,便從一開始便不會心軟,而認定這是該愛的人,便費盡心機也要得到。就像下一盤棋,要棄的子和要護的子,哪個更重要,一目了然。
所以後來一步步的選擇,他一直在犧牲她,絕不手軟。
這是自一開始便注定了的,怨便怨他第一眼看到她,便覺得就是她了。他從前未曾動搖過,正如在奪魔主之位時的步步為營那樣——該算計的,該拉攏的,該用的,該棄的……他從不曾出錯。他不會出錯。
他的第一次動搖,是在剜她心口血時。
她仍是他初見時的好模樣,隻是潔白的袍子被血水染得斑駁。他從不曾見她這樣的模樣,而這樣模樣的她,讓他有些茫然。他從前覺得,就算隨時叫他殺了她,他都不會眨眼,可看著她被釘在木樁子上蒼白冰冷的模樣,他有些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他凝神望了她一眼,然後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很涼。
她硬撐著抬頭瞧他,眼底蓄著淺淺的傲氣。
她便那樣輕蔑地瞧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瞧出他的膽怯。從前她是東荒的女君,在他麵前卻時常如鄰家的姑娘,時而狡黠時而又有些嬌憨,唯獨沒有女君該有的樣子。而此刻,她成了他手中待宰的羔羊,卻反而變成了那個合該睥睨眾生的女君。
那樣的她很陌生,那樣的她也很美。就像他第一次見到她,便覺得她是個美人。直到她死後很久,他每每想起她的模樣,都會想到這個字。
她同他的三萬大軍同歸於盡。
得到這個消息時,他正在添一爐香,香氣四溢中,他在想重樓將燭九帶走前同他說的一句話。
重樓問他:“我隻問你一句,你當真喜歡燭九嗎,還是你以為你喜歡燭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