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曼病倒了,王賡很擔心。但當時王賡在南京工作,任督辦浙江軍務善後事宜公署高級參謀,他一心在仕途上,因為工作的關係,且身為軍人不能隨便離開,不能陪在陸小曼身邊,便委托胡適和張歆海這兩位好友照顧小曼。他還親自給兩人寫了封信,囑托他們代為照顧好小曼:“陸家有電報來叫我回京,苦的是我是軍人,不能隨便行動,說走就走。好的是一二日內就有機會來到,可以假公濟私,人亦可以來京,錢亦可以多少帶點。請你告訴小曼,好好安心調養……我沒有到之前,你們兩位更得招呼她點,見麵再謝吧。”
王賡對陸小曼一直都是有情的。王賡和陸小曼誰都沒有錯,一個青年有為的才俊,一個玉葉金枝的淑女,隻怪緣分太淺,月老點錯了鴛鴦譜。王賡又是個厚道實誠之人,他萬不曾想到,胡適和張歆海都是徐誌摩的朋友,是站在支持徐陸相戀之列的。
陸小曼在他二人的鼓勵下,很快康複出院,但她並沒有等來徐誌摩的回來,得到的卻是王賡要調職到上海,要陸小曼一同陪往的消息。
愛就是這樣奇怪。當你愛上一個人時,可以為心愛的人不顧一切。當你沒有愛時,麵對別人怎樣的溫柔,你也感受不到他的溫度,甚至隻會心生厭煩。
王賡滿懷希望地要贏得陸小曼回心轉意。他看來,也許陸小曼隻是個任性的孩子,玩夠鬧夠了就該回家了。可他錯了。陸小曼絕不是玩鬧,她從來沒愛過王賡,雖然已經是有夫之婦,但徐誌摩才算是她的初戀,她對徐誌摩的愛是刻骨的、認真的,所以她是早就準備好了與王賡分手訣別的。
對於下定了心思想要獲得自由的陸小曼來說,王賡此刻在身邊寸步不離的關照就像枷鎖一樣難耐。她在日記中寫道:“那天寫著寫著他就回來了,一連幾天亂得一點空閑也沒有……他又有到上海做事的消息,這次來餞行的,若是事情辦成,我又不知道要發配到何處呢?……他成天在家,我簡直連寫日記的工夫都沒有了。”
麵對著自己不愛的人卻還要相敬如賓共處一室,陸小曼沒多久便又開始心慌氣短、急躁不安了。陸母擔心這樣下去又會熬壞了小曼的身體,便帶小曼去大覺寺散心。但母親怕她又生事端,故叫了好幾個親戚陪著一起,這樣,即使是在王賡不在身邊的日子,她也沒有給徐誌摩寫信的自由。
禪鍾敲響,燈花成灰,在青燈古佛與紅塵情愛之間徘徊。跪問如來,紅塵悲歡?如來總是默默無語,讓世人自己揣度。沒有說反對,那就等於是支持了,自己的夢還需自己圓。陸小曼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山中的歲月應該是安靜而甜美的,這是每一個入山的人的感受。彼時四月芳菲,漫山遍野,杏花朵朵,芳香一片,沁人心脾。在如此靜謐的環境中,甚至可以讓人忘記了恨,忘記了苦,也忘記了愛,甚至忘記了為何而來……
陸小曼被古刹青山的威嚴和靜謐所震懾,莊重中透露出秀美,她在給徐誌摩的信中這樣寫道:“我偶爾在樹蔭裏慢慢地往上走,微風吹來陣陣花香,別有一種說不出的甜味。摩,我再也想不到人間還有這樣美的地方,恐怕神仙住的地方也不過如此了……這樣的所在簡直不配我們這樣的濁物來,你看那一片雪白的花,白得一塵不染,哪有半點人間的汙氣?……這一忽兒我忘記了自己,對調了一切的煩惱,喘著一口大氣,拚命地想將那鮮甜味兒吸進我的身體,洗去我五髒內的濁氣,重新變一個人,我願意丟棄一切,永遠躲在這個地方,不要再去塵世見人。”
她甚至幻想著和徐誌摩一同歸隱山林,守著一座杏山,山腳下造幾間平屋,竹籬柴門,房前屋後種滿花草,花開時節,杏花潔白,馨香朵朵,三兩聲犬吠,百鳥朝鳴,嫋嫋炊煙和著日子緩緩流過。
人生如花的年紀能有幾何呢?一朝春盡紅顏老,若在生命的花期中還未曾遇到懂得欣賞自己的人,那是孤獨,若是花期托錯了主,更是可悲。陸小曼的人生不就是如此嗎?
山中的靜好歲月沒有維持多久,王賡到上海任職的事已經定了下來。這一次他不再忍讓,要把家搬到上海,自然是要陸小曼一起隨去的。
陸小曼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這也是徐誌摩一直擔心的,他給她的信中曾寫道;“小曼,你近來怎樣?身體怎樣?你的心跳病我最怕,你知道你每日一發病,我的心好像也掉了下去似的。”偏偏怕什麼來什麼,陸小曼所做的努力又回到了原點,家人又開始勸她。小曼悲傷過度,昏厥了過去。總算經過搶救脫離危險,可已經虛弱到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胡適問她,要不要把徐誌摩叫回來。小曼一聽,怕是自己已經要病入膏肓了吧,難道和誌摩竟成了永別?這樣一想,淚水便奪眶而出。任何一個在場的人無不心生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