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下午五點半鍾,天已經完全黑了,送走了客人們,魯菲陪著“二先生”去珠江邊上散步。海風溫和地吹拂著,沒有一絲寒意,珠江兩岸無數巨大的霓虹燈廣告,熠熠閃爍。站在珠江鐵橋上,魯菲想起了金城的黃河鐵橋,想起了被沙格子搶去軍帽的一刹那,自己的一聲驚叫,似乎就是眼前發生的故事——“二先生”不懼群氓,揮拳痛毆,成就了他幾十年的江湖英名。如果當年自己抗拒父母之命,不來廣州而去了隴東農場,那又會怎麼樣呢?
“二先生”緩慢而簡潔地敘述了自己去農場、參軍、到單位上工作的過程,對毛媛媛隻是三兩句話一帶而過;到廣州來幹什麼,他猶豫著,沒敢說,他已經不抱多大的希望了,這個跟頭跌得太大了,沒有什麼擺平的可能。魯菲靜靜地聽著,幾乎是一言不發,漸漸地夜深沉了,魯菲送“二先生”去中國大酒店,自己打車離去。
“二先生”坐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支煙。一刻鍾前,就在酒店門口,他試探著請魯菲到房間裏來,她卻笑著說:廣州不是韶山,酒店裏沒有紅衛兵接待站。招了一下手,轉身走了。這讓他心裏很惆悵,很失望,很無奈,很空虛。任何東西,失去了就不會再來,友誼、愛情、錢,都一樣,沒有挽回的餘地。離家兩個多月了,孤身一人,少年時代的戀人不肯重續情緣,不能勉為其難。電話鈴響,一個女人溫柔的聲音:“‘二先生’,我是‘蓮翹’,住在你的樓上,一二三六號房間,請你上來好嗎?”
“蓮翹”,客廳裏那個活潑、嫵媚,顯然被優裕的物資生活和大量的閑暇時間陶冶得慵懶而無聊,有些漠視生活的精致而優雅的女人——她怎麼會住在我的樓上呢?
原來夜幕降臨大家分手時,“蓮翹”悄悄地跟隨在魯菲和“二先生”的身後,她用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讓對方查一下“二先生”住在幾號房間;得到準確的回答以後,她放棄了乏味的跟蹤,去中國大酒店裏開了一間客房,在“二先生”的樓上,海拔高一點,安全可靠的因素就會多一些——每一層樓都是一道有形的屏障,可以遮蔽阻擋不為人知的秘密。
“二先生”略微整了一下頭發,快步上樓推開了虛掩的門,看到“蓮翹”坐在楠木椅子上,穿著無袖上裝、露出膝蓋的短裙,笑容盈盈,指若蘭花,打了個手勢,讓他坐在自己身邊。
“二先生”順從地坐下了。“蓮翹”抓住他的一隻大手,用盡全力捏握,卻看不到他有半點疼痛的感覺。“我每隔五分鍾打一次電話,魯菲耽誤了你太多的時間。”
“為什麼每隔五分鍾打一次電話?”
“北方人回到酒店,會一頭鑽進衛生間去洗浴。”
“講衛生的習慣不好嗎?”
“當然很好,可是我希望你在我的衛生間裏洗浴得幹幹淨淨。”“蓮翹”講出一句雙關語,飛了一個眼波,捕捉到了“二先生”的一個閃亮的眼神,她很快活地笑了,是一種中年女人老練世故的笑,充滿了善意和渴望。
“二先生”明白了,今夜纏綿,有一個溫柔的伴侶守候在自己的身邊,他的心裏十分高興;可這是在廣州,剛剛跌了個天大的跟頭,若是再弄出一個桃色事件來,怎樣脫身暫且不說了,明天早上魯菲就會來到身邊。
“我們隻是初次見麵,你為什麼對我情有獨鍾呢?”“二先生”小心翼翼,想試探“蓮翹”的真實意圖;他環視周圍,檢看門窗,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你是一個天才的演說家,執著矯情的男子漢,大西北荒野裏流浪著的孤獨而壯健的公狼。在廣州這南國的大都市裏,很難尋覓到像你這樣的男人,你是一個典型的異類,任何一個女人聽了你的演說,心裏都會泛起想征服你、占有你、享受你的幻想。我隻不過是第一個自願者,明天還會有別人來找你,隻要你有足夠的膽量和耐心多住幾天。”“蓮翹”快人快語,直抒胸臆,好像在講故事,或是在分析別人的心理活動。“別擔心,這是五星級賓館,不會有人來幹擾。我的同學是今天的值班經理,他會關照我們的。”
還有什麼可問的嗎?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嗎?魯菲若即若離,那就不去想她了。可麵對眼前這個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自己該怎麼辦呢?——第一靈魂和第二靈魂在皮囊裏的爭鬥,曆經道德約束、轉移目標、自我蒙蔽、法律威懾等等大小數十次衝突,不分伯仲;“蓮翹”隻不過三言兩語,略加撥弄,第二靈魂深受鼓舞,竟然拔劍出鞘,惡狠狠地將第一靈魂驅逐到九霄雲外,蹤跡全無。他跳起來,脫掉T恤衫,鬆開腰帶,扭動身體,短褲滑落在地;又惺惺作態,握拳、拱肩、繃臀、收腹、弓背、屈膝,弄出些健美運動的雄姿,大踏步地走進了衛生間,打開蓮蓬頭,溫熱的水流霎時包裹了他的身體。“蓮翹”關閉房門,檢查了一下鎖具,也跟進了衛生間,擠進雨簾裏,緊緊地擁抱住“二先生”那健壯高大,孔武有力的身體……
次日夢醒,早已是紅日高照,“二先生”心慌,急急穿衣,又被“蓮翹”摟住脖頸,山盟海誓一番,這才一步三吻,送“二先生”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