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小心地將鬆針放進小稱裏稱重,看見超重了一點點,又取出四根多餘的,稱好後放進紫甕裏。又取出半斤幹梅花加入,鬆針隻用清晨五時一刻吸飽露水的鬆針,而且必須是新長出來的,梅花瓣是去年臘月初八采摘的,要經過一年的風幹。
在紫甕中注入一指深的溫熱水,水則是高山雪的融水,靜待兩分鍾過後,立即撒入新鮮的竹葉青,竹葉青去尖兩節,導入四指沸水,熱氣升騰的瞬間將其蓋住。
最後,也是最考驗功底的一步,將剩餘的沸水緩緩淋在紫甕表麵,伴隨著一陣陣“呲喇,呲喇”的聲響,阿乙的手速愈發迅速起來,最後淋下的水竟化作一圈水幕將紫甕罩住,熱量則透過甕壁上的氣孔緩緩侵入,由外而內逐步深入其中。
但單憑對火候的掌控,沒有十年以上的功底是達不到的,這很難讓人將如此高超的技藝與一個毛頭小子聯係在一起。
阿乙個頭不高,剛好20出頭,是林家企業內培養的外族人,早年間跟隨幾個有名的茶道大師學習茶藝,現在已經是林家內最好的茶匠之一了。
當熱氣升騰至一定程度時,阿乙即刻將蓋子揭開,瞬間,濃鬱的異乎尋常的清香味縈滿了整間內堂,清澈至極,光是聞聞都覺得唇齒生香。
此茶名為歲寒三友!清熱去火有起效!
雖然濃鬱與清香互為矛盾,但自然本身就是矛盾的,隻有足夠濃鬱的味道才能與感官迸發激情,也隻有清澈的香才能與之相配、調節。
阿乙很清楚地記得,對自己啟發最大的老師曾經說過:茶者,靜也;茶道者,世界也;沉浮者,人生如常也。
經過許多年,阿乙終於頓悟了,說白了就是沏茶不能心浮氣躁,要慢慢來!
可是,沏了那麼多年的茶,阿乙第一次有浮躁到想要摔茶杯的衝動,也不是說修為不夠高,隻是……隻是……有個睡得像豬一樣的家夥在你麵前鼾聲如雷,畢竟茶道也是非常優雅的技藝,如果遇到脾氣暴躁一點的,可能會一壺開水潑那家夥滿臉。
阿乙強壓住業火,將紫甕中的清茶分別倒入五盞青瓷茶杯中,小心翼翼放入右手的托盤內,緩步朝內堂的上座走去。
內堂麵積不大,在略微暗淡的光暈中反倒曉得有些狹小,堂內置有五座太師椅,旁側各配一頂小方桌,專門放置茶具用。
阿乙將第一盞茶放於上座間,座後牆上掛有一副大字——天道酬勤,大字蒼勁有力,濃重的墨色更給這間古色古香的小屋增添了不少歲月的味道。
然後由左即右,兩排而已,依次是族長林焱——大長老林山——二長老林古——三長老林碣——四長老林壑。
通常的座次如此,但今日略微有些變動,三長老以舊疾複發為由沒來參加議會,由其女——林寧代為參加,四長老正處於閉關修煉的關鍵時刻,無法參加就讓兒子林清泫參加。
阿乙將茶依次放置好後,迅速收拾了茶具,往那睡得前仰後翻,仍舊打鼾的家夥投去一個厭惡的眼光,便匆匆離去了,他很清楚的明白:不該聽的不聽所蘊含的道理。
不約而同的小酌一口清茶,唇齒生香,仿佛冬日裏的寒風吹進春日暖陽下,帶著冬之涼與春之暖,把心情的種種煩悶吹散了,頓時心曠神怡。
五人緊鎖的眉頭終於分開了些,燥熱感開始從臉上減退。
期間阿乙又進來添了兩次茶水,中間那人除了睡姿變過,依舊是惱人的鼾聲如雷。而包括族長在內的所有人都一言不發,沒有任何商量議會的跡象,隻是示意他添了茶後盡快出去,這不像是家族的重大會議,更像是……是……在等中間挺屍的那年輕人睡醒,可是在整個林家裏,誰又有這樣大的地位與顏麵呢?
阿乙沒有多想,多年伺候人的經驗讓他已經習慣不對任何超出自己承受範圍內的事抱有好奇心。
待阿乙的腳步聲在長廊最後一扇門關閉時消失,屋內的氣氛忽然變得沉悶起來。
“這後生崽子打算睡到明天麼?”一支蒼老幹枯的手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抖落茶水四溢,大長老林山厲聲喝道“:要是奈落他明天在醒,老朽也要陪他座到明天不是?”
大長老林山已經75歲高齡了,隸屬兩朝元老,是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人了。
他端坐在太師椅上,坐姿依舊挺拔如鬆,盡管歲月似乎帶走了他多餘的水分,使他的身體像縮水過一樣,五官也愈發凹陷進去,但同時也沉澱出那讓人琢磨不透的愈發渾濁的瞳孔。
從被後山救起那晚算起,奈落已經連續昏睡兩天兩夜了,頭一天一夜是處於重度昏迷狀態,後來……到現在都是鼾聲如雷,睡相似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