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富饒之地,除粵東外,當推江、浙兩省,而浙江又較江蘇加勝一籌。西湖濯秀,代出奇士,甲第連雲,人物雋雅,洵稱第一。豪華之家,往住食客數百,不少孟嚐君其人。
同治間有一位名士,姓尹名芝,乃湖北人氏,學問淵博,三通六藝,無不精曉。曾為京師某王爺門下清客,凡王治園辟地,山林花鳥,皆是他一手布置,精巧絕倫,因此名重天下。這回因浙江一位富室聘請來杭,改造一座大園。那園本來是這位富翁新造的,因不合意,須得重新拆造,他便一麵雇工,命將所有新造亭台盡行拆去,自己一麵先繪起圖來。費了許多心血,繪了四五種圖式,終合不得這位富翁心願,他也便搜索窮了,心想浙江的人口口隻稱賞西湖為天下第一名勝,到底西湖的勝處卻在哪裏?有人說是西湖名勝之區雖指不勝屈,但山林奇鬱,總要算飛來峰為第一個勝景。
尹芝聽得此說,暗暗點首,即日便帶了家童,袱被買舟,直抵飛來峰,借雲林寺暫時安榻。每日向前山後洞,搜奇探勝,至晚回寺,便參以心境,繪成一片奇山怪壑的圖樣,心裏頗為得意。
這夜月色大明,心裏沒事,覺得雅興勃發,便呼家童尹兒去向三天竺沽一壺酒來,自己卻抱著琴,徑先往冷泉亭上來憑欄小坐,把琴橫在膝上,先呷口酒,便和準冰弦,鼓起《廣陵散》派頭的一曲流水來。
剛彈了兩段,忽聞亭外有人咳嗽,停琴看時,卻是一位白衣老叟,曳杖而來,飄飄然有如神仙態度。看他徑走入亭來,與自己似曾相識得笑道:
“尹先生連日辛苦了麼?”
尹芝忙推琴起立道:
“也沒什麼。敢問老丈尊姓?”
那老者道:
“我姓袁,先生不知道麼?”
尹芝唯唯,便也不好多問。那袁公道:
“連日見先生在此山前山後測量形勢,聞說是替某富室治一園亭,意欲仿此鑿石為山,可有此意麼?”
尹芝道:
“是。”
袁公笑道:
“但不知這位富翁是那樣一類人物?”
尹芝道:
“老先生難道不知道麼?如今普天下的富紳巨室,都賽他不過。況當今聖眷正隆,榮貴無匹。若講起他的姓氏來,連孺子婦人也都知道的。”
袁公笑道:
“這人到底姓甚名誰,便有這等勢耀?”
尹芝伸一個指頭道:
“便是胡君雪岩。當日國家收還伊犁,俄人多方狡展,關內外防營需餉孔殷,協借迫不及待,旋又議給伊犁守費,餉力愈難,而山右陝、豫各省卻當荒旱,西征之餉幾難為繼,三次均經胡公一手措借華洋商款,至千二百五十餘萬之多,當蒙聖恩予以極品,賜黃馬褂入朝。此外錢江義渡難民局,指不勝屈。凡浙江最大的善舉,不是他為首倡,也是他為協助,由是名噪天下。人皆以胡君可信,以金貴交代收儲,動以萬計,迄今凡十有八省,各省皆設有金銀等號。使石崇、鄧通尚在,想亦無過於彼。”
袁公笑道:
“原來就是此人!但先生可知道他的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