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精神度假村(1 / 1)

雖然我從來不喜歡接受電視訪談時語言含糊、道貌岸然的金老爺子,但我不得不承認,他的小說很深刻地影響了我的人生觀、價值觀。書中那些追名逐利的“曆史賭徒”似乎都沒什麼好下場;義薄雲天的英雄們往往不僅要慷慨赴死,還得牽上心愛姑娘一條命;神仙眷侶最後必然皆無父母親人,方能真正了無牽掛四處逍遙……武俠小說是金先生的精神度假村。書裏書外,他遊刃有餘。這樣的人生讓我豔羨卻不可及。金庸似乎看破人性貪、嗔、癡,亦了解世間追名逐利的卑鄙、險惡。然而,名利帶給個體的安全感、尊榮感畢竟是任何都很難替代的。既然拋不下,逃不離,索性義無返顧投入,賭一把成為梟雄的可能。我以為,梟雄才可能是人間與時俱進的所謂成功者,英雄則不過是“丹青”上悲壯的輝煌。金大俠已入另一重境界。

我卻不行,文字對我而言隻是“狂來舞劍,怨去吹簫”。曾經很不屑不甘於“賣文為生”,後來發現這活計實非我能駕馭。很多人稱讚過我的文字,什麼優雅本真、聰明靈動……隻有一位女性雜誌的編輯一語戳中我痛處——你的文字不夠狡猾。這評價真是一針見血!M總說我長了張“狡猾”的臉。文字卻恰恰反之,長久以來的恣意宣泄,讓我完全不懂得怎麼把自己藏起來。這也是為什麼多年後,我讀到今何在的《悟空傳》,會那樣感慨、深受觸動,又無比豔羨。

讀周國平是因為M的推薦,那時候本已決定再不碰哲學書。她嘲笑我,能深卻不敢深,整天就會沒追求地聽港台小女生的傻情歌。我不否認。我想刻意回複到一張白紙的心靈。隻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周的書因為是哲學美文,所以很容易讀進去,而且常引人遐思冥想,是我鍾愛的讀書感覺。

我有些遺憾自己在適時年齡沒能讀過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也偶爾會想,如果我降生在貧困小山村,殘酷的生存會將我的性格怎樣重鑄,我的命運又會如何呢?

爸爸後來日益不喜歡我寫的東西,大概就因為我過多地糾纏於個人的小情小感,缺乏大氣象大智慧。他常這麼評價我的文字,“有靈氣不深刻,仿佛蜻蜓點水”,說得更狠一點,就是“囉裏囉嗦繞來繞去,不知所雲”。爸爸的評價應該是精準的,我本來也沒拿文字當什麼事。但被自己的父親如此“瞧不上眼”,還是頗受打擊。

那天,無意中在央視十套節目裏看到王小帥的專題,似乎憑借一部《青紅》終於熬出了頭。雖然,對第六代導演專注個人和底層生活的所謂現實藝術電影我無衷心的共鳴。但是,我們都開始更多地關注個體。相對於60年代人更深地沉湎過去,70年代人的心靈困境更加錯綜複雜、難於衝破。

很多同齡人會自嘲地說,60年代人代表理想,80年代人代表放棄,可70年代人呢?60年代人覺得我們沒有理想、沒有擔當,自私、逐利,是墮落的一代;可在百無禁忌,幾乎全盤西化的80年代人眼裏,我們又成了老土、遲鈍、缺乏個性的代名詞。所謂承上啟下的一代,這大概是70年代生人的宿命。而且,70年代生人是比較缺少集體記憶的。或許把“70年代”分為前、中後期才相對容易找到一點共鳴。畢竟,那大概是中國有史以來變化最快的十年。像我這樣的70後,基本是被流行文化“喂”大的。我的文字中也能頗見端倪。

因為是第一代獨生子女,我們在無微不至的嬌寵、嗬護中成長,從小習慣於關心自己的喜怒哀樂,為別人設想的卻很有限。不過,由於當時所受的還是大一統的教育,所以骨子裏還是傳統、謙卑的。所以,青春期的“叛逆”主要表現為沉默、壓抑,無奈卻堅持承受著父母一些“愛的傷害”。

可是,80年代後的孩子卻在極其開放的環境下成長,父母因經濟能力的增強對孩子的願望也瘋狂飆升。現今父母的“壓迫”是否更強烈我不得而知,隻是眼見一束束冰冷、尖銳的目光,漠然地掃視父母而過。他們的“叛逆”方式更顯殘忍:反抗、仇視。心中一片寒涼。這難道真是因為他們太有個性、太愛自己,所以絲毫不會感到父母的焦灼、辛苦?還是現在的父母真的太急功近利,太渴望讓孩子成為自己的炫耀品,於是,愛的方式發生了問題?或者,他們太想以自己的經驗越俎代庖,為孩子鋪設康莊大道,可惜孩子卻不領情……總之,經常眼見現在父母和孩子的關係勢同水火,而孩子往往是理直氣壯的一方。

如今80年代人的婚姻已不是“七年”或“三年”之癢,他們更不習慣“寬容”、“妥協”,離婚率攀升也在意料之中。世界真的變化太快。等女兒到了“青春期”,我們之間會怎樣呢?她的戀愛、婚姻觀也會令我瞠目嗎?……

重讀往昔日記,發現種種情緒、心境很難有延續性的渾然一體。也許正像這些年變化的斷層?莫名其妙地,“變化”如鬼魅般悄然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