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到了北京,爸爸特意學了兩項技能,寫短信和發E-mail。而我也很自然地想到一件事:買一個漂亮的彩頁小本記錄下爸爸的每條短信:2002.
10.29 19:14 媽媽正在做飯,我們都很想你。晚飯怎麼吃?
今晚會議你發言嗎?
11.31 6:53 媽媽支持你到資訊組,這樣可以盡快進入工作,同時也利於掌握資料,熟悉人員和環境,進而有利於今後開展工作。把陽台上的棉襖收回來。
11.51 1:49 我給你發了個郵件,趕快看一下,看是否對你有用?現在又不知怎麼發郵件了,在網吧折騰了一個小時,在幾個年輕人的幫助下才發出去。收到告我,以免惦念。
爸爸的短信讓我感覺溫暖又陌生,這些情感色彩如此濃鬱的話在家時我很少聽到。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有時很微妙,近在咫尺卻說不出口,遠隔天涯才勇於表達。
來北京後的工作內容和強度都大大超乎想象。由於選擇的是一個新聞欄目,時效性要求很高,雖然是個周播三期的節目,但製片人絕不輕易放棄任何教學機會,我那段時間絕大部分錢都花在“打的”上了,因為他時常從下午兩三點開始教學,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淩晨4點左右。兼之我本來就是路盲,花了不少冤枉錢。
開會內容主要是學習國外優秀新聞節目和評點自己的節目。我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和欄目組其他同事的不同。他們全體蔫頭耷腦,隻有我和製片人“精神矍鑠”。無論開會與否,記憶中我從來沒有晚8點前離開單位。而剛進宿舍門,就被一通電話召回的事情也早已見怪不怪。那個冬天,北京連連降雪,路上又很多下坡,再小心,也免不了一路連滾帶爬。呼吸著雪夜清冽的空氣,抬頭就看到仿佛舉手可觸亮晶晶的繁星,我開心地哼著歌曲走在路上。
我那時的心態與同事們大相徑庭,人家是“青春賭明天”,甚至隻是努力求得一個安穩飯碗。可我呢?當時幾乎和一個大學課堂上帶著崇拜眼光的女學生無異,就是個“小扇子”(fans)。所以,每次教學完畢,製片人回去休息後,第二天上班時同事們都睡眼惺忪、唉聲歎氣,我卻是滿麵笑容、神采奕奕。
我對新聞節目並無特殊偏愛,感興趣的是同事們、主編、製片人對同一選題的不同詮釋。“角度”的魔力讓我著迷。因為當時在資訊組,主要工作就是翻看報紙雜誌,尋找合適選題提供給編導,所以相對於沒日沒夜戰鬥在對編機前或會議室的編導們,我就像個閑散自在的“邊緣人”。對這樣的狀態我毫不煩躁,相反覺得有了更多自己的時間。恰好其時西安好友娜在北京廣播學院進修,我當然不肯放過這蹭課的好機會。當時已入深冬,我每天早晨4點多從溫暖的被窩裏爬出來,哆哆嗦嗦地迎著寒風出門,坐公車倒地鐵直達終點再倒一次公車,然後飛奔進教室,從來沒有遲到過。
那時的我很辛苦,卻幾乎感覺不到疲累,有著大概很多人都不能理解的充實與快樂。雖然我也像同齡人一樣厭煩父親的一些說教,然而,那些話語和道理其實早已滲透在我心裏,影響著我的價值判斷和幸福標準。無論我再自以為了解了生存的殘酷,還是掙紮不出“興趣”和“意義”的牽絆。或許像一友所言,畢竟我從未獨自真正為了生存而打拚。
如今再回想當初,其實我與那份工作非常疏離。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也還沒有達到如此的身心承受力。或者說,本能地也沒打算忍受、付出那麼多。所以,北京之行的確讓我寬容許多。
在這個圈子裏常常聽到哪些女孩有怎樣的靠山或背景,言者多冷嘲熱諷或憤憤不平,但我已能平和看待。人生來不平等這早是不爭事實,生存艱難、人性複雜。至於某些人看來的“不潔”付出與“成倍”收獲,那皆是個人的選擇。他們有各自舍或得的原則。
後來,一男士與我聊起此話題,他說,年少時,對女人畏懼、崇拜,以為女人天生比男人純潔。可現在卻對很多女人不敢恭維。
我笑笑:很多男女都有你這樣的評價。但在我看來,就像所有褒義詞都可翻譯成貶義一樣。人是最不堪承受純粹的,它幾乎不存在人世。偶爾冒出一個傻根,隻能活在商業片中給人們片刻“洗禮”。所以,我並不讚同全方位男女平等。雖然深知這不可能,文明的進程會越來越模糊性別的界限。我理解男人的尷尬與沉重,他們的世界太多堅硬。如果女人也要像男人承擔那麼多,必然上演現代版《金枝欲孽》。單純,在很多環境中都太荒謬,有時,甚至會是一種傷害。水至清則無魚。至於《金枝欲孽》,簡單介紹下,它號稱是現代白領職場互鬥之清宮版。的確好看,也實在殘酷。女人鉤心鬥角起來太陰險可怕。雖是不同年代,本質一樣。畢竟是同性,體會更深。然而最真實最殘酷的是站在她們各自角度,其實每人都可憐可悲可諒,恨不得也愛不起來。這些讓我想起黃舒駿的歌——《你》,其中況味,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