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黎明來臨時,寧覺非回到了距臨淄二十多裏地的小蒼山。這山其實並不高,但在平原上卻顯得有些靈秀之氣,因而曆代所建的佛寺很多。他一直借住在後山處香火不盛的一座小廟萬象寺中。
自邊關看到江月班即將被問斬的告示後,他便知是淳於乾逼他出來。左右無事,他便悠閑地往臨淄走。路上無錢時,便想起了過去所看金庸小說,《笑傲江湖》裏的令狐衝在福建教那些恒山派的小尼姑幹的“化緣”勾當,每到一地,他就會到酒肆茶樓中,有意無意間打聽當地首富的情況,若有外號叫什麼“剝皮”、“閻王”之類的財主,便會在夜裏翻牆潛進那人家中,捉住那土老財,勒逼大量金銀,除了救濟貧民外,留下的也很是寬裕。走到半途,遇到一家財主請了一群看家護院的,曾色厲內荏地要他留下字號,他童心忽起,便順口說自己叫“萬裏獨行”田伯光,待得將一眾護院打得落花流水,揚長而去之後,他才想起,那田伯光原來是**大盜,後來被亂七八糟的不戒和尚擒住,被逼出家,隻得改名叫“不可不戒”,不由得大笑,這才覺得心裏的悶氣稍稍泄了一些。
這上下,有關那獨腳大盜“萬裏獨行”田伯光的情況已該報到這南楚的刑部了吧?
這時,雪已經停了,隻剩呼呼的風聲。從山下開始,直到山腰、山頂,所有的寺院都敲響了悠揚的鍾聲。寧覺非在這裏已住了半個多月,自然知道這是召集寺中僧眾做早課。所謂暮鼓晨鍾,讓人聽了,總是感慨萬千。
動作輕捷地走過鋪著石板的山路,穿過積滿了雪的梅林,他來到萬象寺的門口。
小小的山門已經打開,但並無和尚掃雪,盛開的紅梅與白雪相間,風景十分美麗。
他嘴裏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成白霧,隻覺得此時的天氣滴水成冰,十分寒冷。
穿過寺院的回廊,聽著木魚和偶爾的磬聲響起,伴隨著隱隱的誦經聲,心情漸漸平靜,他回到了後麵的客房。換了一身平常的銀灰色家居服,解開緊緊紮住的長發,他從火爐上提壺倒了杯開水,呷了一口,這才覺得暖和了些,於是悠閑地坐下來,看向窗外。
從他房間的窗口看出去,是後山白茫茫的一片。那裏不似前山,甚是陡峭,沒有路,也沒什麼樹,原是一大片草地,此時積雪盈尺,顯得十分潔淨。
雖是一夜未眠,奔波勞頓,他卻並沒有感到太多的疲倦,隻是呆呆地捧著茶杯出著神。
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他一直不知道,也不太去想。真要想起來,也不過就如現在一般,身處雪地中央,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出去,都是白茫茫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鉛灰色的雲層漸漸開了一條縫隙,一線金色的陽光忽然穿透下來,隱隱地落在山下鋪滿了厚厚積雪的村莊裏。整個世界仍然看不到一個人,十分的安靜。
忽然,有人敲了一下他的門,接著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寧施主,起身了麼?”
寧覺非立刻起身去打開門,十分有禮地微笑道:“無塵大師,請進。”
自門外進來一位中年僧人,穿著與別人相同的僧衣,裏麵是厚厚的棉襖,眉宇間滿是平和之氣,笑著走進來,問道:“寧施主不吃早餐嗎?”
寧覺非低聲說:“一會兒就去,大師請坐。”
這位無塵雖看上去與普通僧人無異,卻是此寺住持,待人甚是衝虛恬淡,這也是寧覺非在這裏一住半個多月的原因。
無塵笑了笑,坐到窗前的桌邊。
寧覺非趕緊給他倒了杯水。
無塵笑道:“敝寺有上好的梅花茶,一會兒我叫他們給施主送些來。”
寧覺非笑著在另一邊坐下:“謝謝大師。”
無塵看了看窗外的雪景,沒有看他,卻忽然說道:“自施主來此,眼中一直鬱色不去,眉間深有煩惱,其實紅塵萬丈,大雪一下,也不過是白茫茫大地真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