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村長家的喜事從村頭熱鬧到了村尾,喜糖撒了一路,成群結隊的小兒嘻嘻鬧鬧跟著炸開了花。
新人站大院裏拜天地,鞭炮劈裏啪啦響個沒完,鄉親裏三圈外三圈圍得水泄不通,賀喜之聲絡繹不絕。
村長高興得跟什麼似的,春風滿麵,忙前忙後招待。
蕭慕遠蹲不遠處跟著看,手裏抓個雞腿一啃就是半天。
盛陽奇怪,問他怎麼不去,他可記得村長請了蕭慕遠入席的。
不想去,人那麼多,吵死我了,再說了,那桌上的東西肯定沒我做的好吃。
......
盛陽轉身想回去睡個午覺,下午上一趟山。
蕭慕遠拉他,誒你就這麼走了啊?
你既不去,那我呆著做什麼?
哎你可真沒情趣。
盛陽無言,蕭慕遠可真愛說笑,青天白日村長兒子娶妻,還能看出情趣來了。
蕭慕遠雙眼直勾勾盯著村長家,心裏既稀奇又有些觸動,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旁人娶妻是什麼光景,以往他收佳麗哪個不是轟轟烈烈風風光光將人帶進門,可村長他兒子什麼都沒有,連個八抬大轎也沒見著,辦的不是珍饈宴,奏的不是名家小曲兒,地兒也不大,擠滿著人還帶一窩雞鴨。
可是他們看起來是那麼高興。
太傅曾說,人這一生有四件大喜之事。
洞房花燭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
除了第一件,其他全是他不曾體會過的。
可同樣都是喜,為什麼村長兒子今天看起來,卻和他當初坐擁後宮三千時的心情全然不一樣呢。
村長兒子就像在一天裏同時收獲了四件喜事。
那份喜悅就快能溢到隔壁村了。
蕭慕遠想想有點懂,又有不懂。
隻是懂與不懂蕭慕遠都不想再琢磨,他在這一刻突然有了份好奇。
倘若最初他非君非候,非富非貴,是否也會有這樣一個人,縱然不喜歡他許多地方,但因為兩人的心係在了一處,依然不撂下他,待著他好。
若有,會是誰。
蕭慕遠忍不住搖了兩下頭,暗道這念想著實奢侈。
他並非不清楚,莫問有或沒有,答案都是一樣的。
想他當初駕鶴,那些個傷心欲絕哭天喊地,卻連眼角都沒濕過的人。
一個一個,就像城裏戲台上的角兒。
蕭慕遠在那時還不信所謂因果報應,時至今日細細一想,古人誠不我欺。
他既是薄情,又何以換人癡情。
太傅還說,上天有好生之德。
那會蕭慕遠哼哼唧唧說著他就是天,事到如今隻覺這話當真不假。
上天收了他一條命,給了他一個盛陽。
神思輾轉想到此處,蕭慕遠無聲一笑,冷不丁發現身旁有人,下意識扭頭去看。
盛陽頂著張看猴的臉一動不動瞧著他。
......
蕭慕遠張嘴就問,你不是回去睡覺了?
是想走。
那你倒是走啊。
看你在這耍猴,挺有趣。
哪來的猴子?
盛陽伸手指在蕭慕遠鼻尖,不就是你。
蕭慕遠啪一聲揮開盛陽的手,沒好氣,你才是猴!沒事幹就回家睡去,別來煩我。
盛陽覺著自個兒沒說謊,適才蕭慕遠一個人蹲那,臉色忽晴忽雨,忽怨忽愁,末了還一個人在那笑上了,盛陽看得直發怵,卻也有些悵然。
這是他頭一回不知道蕭慕遠在想什麼。
兩人呆了這麼久,他從未有過這樣揣測不到蕭慕遠心思的時候。
以往他總以為蕭慕遠腦袋空空,除了根筋什麼都不裝,後來發現蕭慕遠其實也會藏些小心事。
為什麼說小?
因為長久以來隻要是蕭慕遠憂愁的事在盛陽眼中那都不算個事......
這回盛陽覺到了比起從前十分明顯的不同,他知道蕭慕遠必然還有許多關於自己的事情沒說,反之亦然。
他們甚至不曾在一起說起過過去,甚至不曾分享彼此過往裏的喜怒哀樂。
並非不好奇,隻是無人願意主動提及。
盛陽說不好兩人的這點小心思到底是怎麼個事兒,縱然他確信自己不論蕭慕遠坦白與否,都能坦然接受著蕭慕遠,無所顧忌。
至於蕭慕遠是不是這麼想。
盛陽頭一次毫無把握。
不希望,自是不失望,盛陽許久以前就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