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生的喜樂 (1)(1 / 3)

多少年來,甚至在佛爺來到人世之前,門隅地區的風就沒停過,從微風習習到狂風大作,風不僅虔誠無怨地誦念著經幡上的經文,更將人們向佛的眼吹得越發明亮。

派嘎。風從雪山跋涉而下,帶著刺骨的冰冷蒞臨人間。時間是虛無的,你從來看不見它的來與去,不過這些從時間中逃逸而出的山、水,連同風都明白人們在塵世裏苦難的前行。那些微弱卻又暖人的火光像是灑下的晶瑩鹽粒,散布在派嘎這個村子裏。這些火光又被低矮黝黑的石板房圍住,將溫暖的感覺守護起來,等著主人的歸來。

風兒,你停下來,聽一聽這人的欣喜是否比你舉頭的驕陽還要熱烈。

紮西丹增的屋外除了風聲什麼也沒有,他的耳邊卻常常有人細語,時而是男人的聲音時而是女人的聲音。男人的聲音是那麼熟悉,而女人的聲音又是那樣溫暖。

男人與女人的話語重複而富有音律,即使內容繁雜、語調多變,也不過是容納了許多的“愛”字。

紮西丹增明白,那不過是對前幾日的追憶。直到現在,他還對次旺拉姆答應嫁給他這件事不太敢相信。

紮西丹增在屋裏來回踱步,細糌粑、青稞酒、茯茶、酥油、風幹牛肉都已經準備好了,他不知還應該做些什麼,心中的歡喜像是一眼泉,不斷用清洌而甜潤的泉水滋潤著他。

不是歲月的風吹幹了心,紮西丹增隻是甘願如此。他獨自贍養年邁多病的父母直到他們三年前去世,這些年,父母的病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他都是一人扛起擔子,從不向人索取,直到要辦喪事了才向姐姐借了些錢。這唯一的姐姐,在紮西丹增的記憶裏總是和吝嗇、貪財、卑鄙這些汙濁的字眼聯係起來。伴隨了他幾十年的生活,最終化成一塊巨石沉入記憶之海,唯有蕩起的漣漪還會讓他感到一絲孤獨與淒涼。

紮西丹增再想到次旺拉姆,整個世界又像有了光。

他靠著自己的一雙手,連本帶利地還清了欠姐姐的所有債務,修繕了自己的房屋,甚至還有了些積蓄。

門“吱嘎”響了一聲,紮西丹增以為是風,起身準備把門關嚴。他走過去,結果被突然推開的門扇撞到了頭。

他抬頭望了一眼,門口昏暗的光線裏零零落落地出現個人影。

“阿佳拉①,貴體安康!”

來人是紮西丹增的姐姐,一席結滿油垢的氆氌裹在肥碩的身體上,臉上的高原紅與皮下的脂肪堆積在一起,成為一片暗紅色的山脊。

紮西丹增低下頭,熟悉而又厭惡的情緒在逼仄的石板房裏蔓延開來。姐姐顯示地位似的徑直走到卡墊邊坐了下來,她掃了一眼房間,眉頭皺了皺。

“聽說你要結婚了?”

“是的。”

“東西都準備齊全了?”

“是的。”

姐姐忽然眉毛一挑,眼睛像錐子一樣地盯住了紮西丹增。

“那麼……錢從哪兒來的?”姐姐頓了一下,故意拉長了音調。

門沒有關嚴,凜冽的風從外麵灌進來,紮西丹增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兩隻腳狠狠地踩進了土裏。他低著頭看見姐姐略帶泥漬的新牛皮靴,再看看自己腳上舊得不能再舊的靴子,他憋紅了臉。寒風再凜冽也隻是一陣風,親人的無情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心擊碎。

紮西丹增顫抖著雙手說道:“這些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你都知道的。我沒有土地可以出租,沒有錢財可以放債,我隻能靠我這雙手,我起早貪黑,一天忙得坐不下來。你說錢從哪兒來的?”

姐姐憤怒地站了起來:“住口!我看不是偷的就是騙的。”

紮西丹增對姐姐已經徹底絕望了,他冷冷地問道:“你到底希望我怎麼樣?”

姐姐背對著他,冷冷地說道:“滾!馬上滾!再也別回來!”

北風過境,派嘎寒冷異常。

紮西丹增走到門外,他的眼睛很是幹澀。外麵有些陰沉,空中是大朵的雲團,雲投下了暗影,讓天地提前進入了黃昏。次旺拉姆從遠處走來,她一邊走一邊朝紮西丹增揮手。紮西丹增看見是她,緊繃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若走,我絕不留。鳥不隨風去,魚不隨水遊,何以生?”次旺拉姆靠在紮西丹增的身上說道。

紮西丹增歎了一口氣,把次旺拉姆緊緊地摟在了懷裏。

他們進屋時,後麵尾隨了一個人——次旺拉姆的哥哥。紮西丹增看見了他,急忙從木櫃裏取出一條哈達,恭恭敬敬地說:“朗宗巴大哥,您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