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朝京之旅 (2)(2 / 3)

三央和達娃卓瑪沿著崎嶇的山路繞到了寺的後麵,這裏背靠大山,地勢險要,駐守的人很少,此時就隻有幾個昏昏欲睡的士兵把守。圍牆與山崖相鄰,逼仄的空間甚至聽不到風聲。三央搭起雙手,示意達娃卓瑪踩著攀上圍牆。

那牆極高,達娃卓瑪伸長了手臂也還是摸不到頭。

她心急如焚,於是咬了咬牙奮力地向上一躍,結果沒有踩穩,整個兒摔了下來砸在了三央身上,兩人亂作一團,巨大的聲響驚動了守衛。打盹的猛獸清醒了,發出示威的嗚嗚聲,隻一會兒,四麵八方就湧來了無數士兵。

三央感覺自己的心髒停滯了,又似乎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那是殺戮的前兆。他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達娃卓瑪,那雙閃亮的眸子,正如烈火般熊熊燃燒,毫無畏懼地望著逼近的士兵,三央的眼睛濕潤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想起了很多,想起了倉央嘉措失去仁珍旺姆時的失魂落魄,失去阿媽,失去瑪吉阿米時的萬念俱灰。他的一生是那樣身不由己,已經失去了太多,難道現在還要眼看著他再失去達娃卓瑪嗎?

往事一件件呈現,衝擊著他的心房,他感覺胸口在發熱,那是已經無法再說出的萬語千言。此刻,他多麼希望能親口告訴倉央嘉措,縱然萬事休矣,你依然光芒萬丈。他冷靜了下來,迅速地蹲下身,將達娃卓瑪再次托舉上自己的雙肩,然後站了起來墊著她夠到了牆頭。

一段索命的鋼鏈套住了三央。達娃卓瑪還差一點就能翻過去了,三央騰出雙手,奮力地一推。

姑娘如一卷紅絹般飛了過去。

她沒有機會再看三央,看他把她推過圍牆的一刹那露出的燦爛笑容。

風帶來了寒意,吹過三央的肩頭,成群的士兵撲了過來,沾染了血腥的塵土在空中飄散。他淡淡地注視著眼前的猛獸,身體直直地貼在朱紅的牆壁上,嘴角上揚,帶著一絲嘲諷的微笑。

一柄戰戟朝天劃過,沒有死亡前的呐喊,就連肉身倒下時的聲音也被嘈雜蓋過了。片刻的騷亂過後,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達娃卓瑪靠在牆壁的另一側,極力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她在心中反複呼喚著:“三央,三央。”她的世界裏,除了兵器的摩擦聲,再也沒有了其他動靜。她的雙手緊緊按在朱紅的牆上,她想推翻這牢籠,救出三央,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除了那雙被染紅的手,她再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達娃卓瑪見到倉央嘉措時,抑製不住放聲痛哭,眼淚像決了堤的河水。

達娃卓瑪舉起了手。那雙朱紅的手,在昏黃的酥油燈下顯得格外刺眼,剛從血泊中撈出的一樣。倉央嘉措皺起了眉,他似乎已經預感到了什麼,他不看達娃卓瑪,把頭扭向了一邊。

“三央死了,你知道嗎?為了讓我來見你,三央死了。”

倉央嘉措仍然從容地坐著,誦念著經文。

塵世裏的愛恨情仇都已經遠離了,至此,隻剩靜默等待。

傳說,人在走上輪回之路前,若是心有執念,就會再次來到人世。

倉央嘉措在哲蚌寺時經常做噩夢,夢見拉藏汗的騎兵衝過來屠殺寺中的僧人。正午時分,一個小喇嘛照例到倉央嘉措的臥房裏點燃一支檀香,檀香飄出縷縷青煙,散發著幽香的味道。

倉央嘉措聞著熟悉的檀香,頭越發沉重,終於睡了過去。

他又做了那個熟悉的夢:南方的堇草,家鄉的犛牛,碧綠的青草重重疊疊地蓋過了大地,一個放牛的孩子坐在山坡上,衝著他喊,阿旺諾布,阿旺諾布……

倉央嘉措立刻跑了過去。

放牛的孩子竟是三央,倉央嘉措一下子呆住了,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三央說:“阿爸賣掉的那頭頸上帶白毛的小牛,自己跑回來了。阿爸氣壞了,說要再把它送回去,我耍了個小聰明,把牛給藏起來了。”

三央說著就要帶倉央嘉措去看那頭牛,倉央嘉措愣在原地,看著死而複生的三央,眼淚刷刷地流下來了。

三央慌了,努力地想辦法逗倉央嘉措笑,他裝成小牛在地上爬,哞哞地叫著,倉央嘉措笑了,淚水順著臉頰流到了嘴裏。

夢中的淚水沒有味道,他在恍惚中被人搖醒,是達娃卓瑪。

他看著達娃卓瑪,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終於明白,凡是與他命運相關的人,最終都要被黑暗絞殺。

退無可退,不如斷了情緣。此後,即便他僥幸能活下來,能給達娃卓瑪的,也不過是一顆冰冷絕望的心。

兩個人,一盞燈,門窗緊閉,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