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眉不再說什麼,笑了笑說:“我不多言,今天就一句定乾坤。以往從沒見過諸位,講錯了就是酒後瞎講。”
眉眉仔細看了看胖子的麵相,又將胖子的手翻過來倒過去,凝視了最少十分鍾,吐出一句:“愛而不得。”
胖子麵色一沉,問眉眉:“此話怎講?”
眉眉說:“你心裏的那個人你自己知道。我不多言了,都是客人。”胖子一言不發退下,單見那表情,就知道說到痛處了。
蘇蘇心裏大笑,想,這也叫算命?萬一這胖子愛林青霞呢?沒道理林青霞會嫁他啊!不過麵上,蘇蘇是不露聲色。
胖子退了,瘦子又上,把一把骨頭的瘦手也塞給眉眉。
眉眉又仔細端詳片刻,吐出四個字:“花錢慎重。”話音剛落,那幾個老板都大笑不已,聲音闊到要將房頂掀翻。那個瘦子有點羞羞地自我解嘲說:“慎重又不是壞詞咯!”
旁邊一起來吃飯的幾個編輯都不知所以然。那個帶大家來吃飯的老板說:“這小子有了名的小氣,永遠吃人家的自己不掏一分錢,你叫他花錢做廣告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他除了對自己大方,對老婆都摳門。”
蘇蘇其時在大家笑前正想張口問眉眉,這個花錢慎重怎麼解?是花錢很仔細還是花錢要仔細些?算提醒還是算告訴弱點?看大家已經笑開了,便將話頭咽下。
蘇蘇覺得眉眉這是在討便宜,用的詞都是中性。不褒不貶,跟所有的算命先生是一樣的。正是這種模棱兩可讓人覺得正中下懷,似乎看穿本性。“愛而不得,花錢慎重”這八個字,用誰身上都可以,仔細想想,哪個心裏沒一兩個夢中情人?而枕邊那一個總不會是最喜歡的,就跟自己每次交了稿件,主編老講這個還不如上一次,或者說下一次大約會更精彩些。哪個花錢的人承認自己是糟蹋?凡是買回家的必有其道理。蘇蘇不相信眉眉這套把戲用在人精堆裏的報社居然都有市場,看樣子報社的人不是太空虛就是太老無所依,如果大家都忙得跟自己一樣,估計就沒人聽眉眉這裏放P。
以前蘇蘇也被一個街頭看相的纏住不放,老遠就喊蘇蘇:“哈佛的哈佛的過來!別人我都不看,我就看貴相!”若是這種話蘇蘇都相信,那滿大街即便不是哈佛的,也是斯坦福的,最差都是清華的。不過蘇蘇當時雖然不信,還是一屁股坐在卦攤上聽那人胡扯了一通,原因是逛街逛累了,找好久找不到地方歇息,再有,哈佛總是蘇蘇心中的聖地,哪怕去不了,被人吹一吹嘴癮也不錯。
後來,那街頭算卦的說蘇蘇:“可惜你是哈佛的命卻隻上了普通學校,原因是鴻運線不濟,但未來還是有戲的。”蘇蘇當時就反詰那相士:“跟哈佛比,我就是上了北大,也是普通學校了,我現在在中國這裏呆著,顯然是沒去哈佛。你又不願意把話說死,萬一以後我去了,是你算的,而且即便我去不了,我孩子還有可能去的,我最不濟還能趁出國旅遊的時候去哈佛轉一圈過癮。”最後,蘇蘇扔了5塊錢當歇腳費,明知道是胡扯,也要為別人的瞎白活買單。
第三個被拉到眉眉邊的人,是電視台的一個人。他大約也不信眉眉的說辭,開始推辭著不願意上前,說自己早已知天命,雖然年紀不到,卻已對未來了然,不用算了。但經不住大家連勸帶拉,隻好也不情不願地伸出手,純當湊熱鬧。
眉眉何許人也,眼觀六路,心有七竅。一上來就看出該男的勉強,嘴角掛的笑也由淺笑變成冷笑,仔仔細細將對麵之人看了個周詳,說了一句:“你最近麵有背氣,我看你要破財。出門在外要提高警惕才好。”
一句話剛出,那男人便哎呀高叫一聲說:“眉小姐!你說遲了!我上個月出差的時候,孤身在外被盜,口袋裏連一分錢都沒有,最後是警察給我買的車票我才回來的。這話你要早提點就不會有事了!”說完,麵色由以前的不屑到現在的尊重。
眉眉看自己的話起到效果,便甩了另一句:“我再免費額外奉送一句吧!潛龍在淵。”
那男人就跟被眉眉看穿了心一樣怔在那裏,然後兩人若有所思地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桌飯吃到最後,那同行都沒怎麼說話。
蘇蘇想,這話,講等於沒講,這卦,算等於沒算。潛龍在淵,孰不是膩?我還覺得報社這廟小了容不下我這尊活菩薩,可我現在沒處去呀,隻能在這裏白天跑鄉下晚上聽眉眉八卦。人多大能耐都覺得自己沒發揮到極限。給朱鎔基個總理幹幹,他還覺得自己沒放開手腳呢!別說我們小民了,就是胡錦濤同誌,怕也有這感覺吧?這牢騷反動,不能亂發。
蘇蘇唯一覺得眉眉比較神的,是那句“小心破財”。這話不是哪個算命的都敢講的,眉眉何以見得那家夥要倒黴呢?蘇蘇也算有眼色的了,愣沒看出那家夥有失魂落魄的地方或是有什麼破敗之相。其他的蘇蘇都能參透,隻這一句,蘇蘇想不通。
蘇蘇和眉眉剛把位置坐牢,報社裏開始改革了,要大動作,說是冗員太多,要精簡人員,每個科室給上固定的配額,剩餘的都自己去找活兒幹。
副刊部要裁仨。老大姐趕緊趁機內退了,原本在外麵就跟人合夥開了個音像店,現在索性不等人趕,拿著工資賺私錢。剩下倆,蘇蘇敏感意識到,她和眉眉有利益衝突,論年齡論資力,都最淺,至少要走一個。蘇蘇掂量了一下,覺得自己的位置似乎比眉眉要重要些,如果領導真重才幹,倆人必須下一個的話,應該眉眉走人。但事事難料,蘇蘇的工作眉眉也能幹,好壞姑且不論,在沒硬指標的情況下,現在全憑領導安排。光看印象分,蘇蘇不占先。
蘇蘇也想找機會跟領導接近,可惜蘇蘇不是那種會套近乎的人,真碰到該說話的時候,總張不開嘴。
分管蘇蘇的副社長是社裏最年輕的一位,坐上家長位置那年才35,到今年也還不滿四十。據說受提拔的原因是高學曆(社裏第一個研究生)加肯幹。社長長得很幹練,除了有點早謝,其他挑不出什麼毛病。此早謝非彼早泄,那個早不早,蘇蘇是不得而知的,隻能看見他年紀不大卻已經開始明顯謝頂了。
男人的頭發和女人的皺紋一樣,特容易顯得衰老,因此男人照顧自己的頭發要跟女人嗬護自己的外貌一樣精心,頭發掉了要種,頭發白了要染。
社長謝頂的另一個重要原因,蘇蘇猜想可能是因為過度傷情。聽說社長在33歲上就喪妻了,拖著個女兒至今沒有再娶。一個壯年男人能獨守那麼多年空房而沒有非聞傳出,可見用情之深。
這個扯遠了,這個跟蘇蘇現在迫在眉睫的工作問題沒關係。蘇蘇得找借口跟領導套個近乎,至少要套點口風,萬一對自己不利,至少現在要開始準備另謀飯碗了。
那天,蘇蘇借口改版社會廣角到領導辦公室去請安。
蘇蘇去以前還算精心準備過話題,盡量不冷場,甚至還複習了幾個道聽途說的笑話,既不失莊重又能活躍氣氛的那種。結果,跟領導談完了工作,蘇蘇就愣在那裏欲言又止了,不曉得怎麼開口。她做不到像眉眉那樣,輕飄飄一笑,當成個小兒科的問題過問一下,就好比問吃飯了嗎?要喝水嗎之類。原因是,工作在蘇蘇眼裏很重要,她無法做到輕拿輕放,裝出隨口問的樣子。
於是,蘇蘇站在社長辦公桌的旁邊,不說話。所有的笑話什麼的,都沒用上。
社長問:“蘇蘇,還有什麼事情嗎?”
蘇蘇想了想,說:“我想知道社長怎麼安排我的。這次改革,我們那裏還要裁兩個,如果有我,請提早通知我,我好有個準備。”蘇蘇有點氣自己,將原本就嚴肅的話題說得硬梆梆的,不像打聽消息,一點都不婉轉,倒像提前準備跳槽了,其實,下口鍋在哪裏都不知道。
社長抬起頭,非常溫和地看著蘇蘇說:“改革是大趨勢,誰都阻擋不了,不改就要被擠垮掉。我想,隻要你平時兢兢業業,就沒什麼可擔心的,做好工作就行了。風浪要來總會來,我們能做的不是抗拒,而是麵對。別說你們要改,我這裏也要改。社長的位子也不那麼好坐,想想,你就平衡了吧?”社長寬慰著蘇蘇。蘇蘇笑笑。
沒什麼可說的了,蘇蘇轉身告退。
走到門邊,突然被社長叫住:“哎!我早就聽說你們那裏的眉眉會算命,還神得很,你看到眉眉就跟她說,我試試她的功力。”蘇蘇笑了,說:“滿社都要給她算遍了,怎麼社長沒被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