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音樂不敏感,隻知道有名的幾個曲子。我不知道他拉的是什麼,隻知道唧唧妞妞像彈棉花。但他拉到梁祝的時候,我真的感動了,覺得很優美,配合他頎長的身材,和他投入的表情。曲畢,我忍不住鼓掌。
“怎麼樣?聽到蓬萊仙音了麼?”他問,臉上帶著驕傲。我成心打擊他:“真不懂規矩,我付了你錢點的歌,你該說,Enjoyyourdinner,Madam。”我們同時哈哈大笑。
出餐廳的時候起風了,我禁不住縮了縮脖子。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肩上,一股來自男人的溫暖洋溢在我周身,他的衣服有種好聞的暗香流動。幾年以後我才知道那是CD的男士香水的味道。以後隻要我聞到這個品牌的香水,我就想到了他。聞香也可以識男人的。
“怎麼辦?沒車了,我們要走一段了。”我知道這是他的借口,隻想多泡我一陣。滿地紅色夏利,招手就停,蹩腳的謊言。好在我也醉翁之意不在酒,索性踩著高跟鞋跟他溜達。
“哎,聽說你要投資我們公司的皮革廠?有這回事?”“你是你們老總放出來探我口風的吧?”“有一點,但主要是我好奇。”“沒有的事。那是你們老總的建議,我對這個項目不感興趣。”要完蛋!我們老總還覺得把握大得很呢!“為什麼?”“皮革製品不屬於朝陽工業,投資大,收益少。我是做投資的,要講回報,資金回籠越快我才能越賺錢啊。”他解釋,“我倒是中意你們的電腦配件廠,這個項目投資小,見效快,現在銷路也好。”我搖搖頭說:“不敢苟同。你說得沒錯,就因為大家都看著容易上馬,大家都上。據我所知,江浙一帶的小廠不下千個,產品都差不多,都沒有形成規模經營,在這種情況下就又開始拚價格了,現在利潤低到剛夠一個廠的運轉。我想很快就有廠子得關了。你還去吃這個殘羹剩飯幹嗎?皮革廠雖然老點,投資大點,但我們公司的很多皮件產品還是有市場的。傳統的像配皮玩具,新開發的煙灰缸皮套都有了穩定的客戶。你至少在短期內不會因為風雲突變而血本無歸。再說皮件的國內市場也旺銷。而且我看開發區那塊地以後得漲。先進去占著地方,以後倒地皮也不錯。”他換了一種眼光看我:“嘿嘿,看不出你個小東西,沒事還鑽研點業務,說的蠻像那麼回事。”我還沒他想的那麼笨,雖然他貌似誇我,可其實並沒有改變他自己的主意。我不去點破他,因為我知道男人不希望女人把自己看得太透徹,最好讓你永遠保持崇拜。我假意崇拜著,隻心裏清楚。女人裝傻的好處在於可以讓對手看輕你,然後在他不防備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
不知不覺已到了環城河邊。夜光下,微風裏,我一掃往日的嬉皮笑臉,柔弱無骨。“腳痛!堅決反對高跟鞋!和裹小腳一樣變態。”我無法忍受折磨,不顧體麵地脫了鞋襪丟在地上,光著腳跳了一跳。我抬眼看他,發絲半掩我的眼,真的嬌媚了。他突然拉起我的手,另一隻手蠻橫地拽過我的腰,頃刻間我失了平衡繳槍投降,不掙紮了,任他緊擁著我。他低下頭,深深看著我,眼波如海,我快淹死了。一陣心慌,我特別害怕這種男女近距離交道,趕緊別過臉去。“春曉……”他低吟之後就將溫熱的唇蓋在我的唇上。我心口一陣刺痛。怕了男人的溫柔,讓我無可抵禦。
窒息的長吻之後,我恢複了頑皮,把手指伸在他鼻子前:“聞聞!是不是一股冰激淩的奶香?”他不理,拉著我的手指深吻,再托著我的頭細致地輾轉地吻我。奇怪,我怎麼不配合著浪漫,腦子裏不爭氣的在想,他那麼高,會不會覺得脖子酸,這麼老低著?男人吻的長也是個累活兒。憑我的直覺,我感到了男性的熱力開始升騰。
我還不想把我們的關係拉的太近。我的印象裏,愛是件很長久的事,總得戀愛個4,5年才能發展到彼此相交,我喜歡享受男女之間曖昧的感覺,不點透,慢慢猜。像三泡台一樣,泡個三旬過後才出味。我主動推開了他。“原諒我的情不自禁。”臨別時他誠懇道歉。我笑笑,衝他皺皺鼻子,翩然而逝,留個飄曳的背影給他。
果然我們的關係曖昧起來,像戀愛又不像。常在一起吃飯喝茶,說到情分的時候我就開始打岔。
“你結婚了?”我坐在他辦公室的長沙發上翻雜誌嚼口香糖。我一直回避這個問題。可有時候又覺得和一個有家的男人廝混總有犯罪感。這個男人甚是討厭,也從不主動說起。他並不理我,老看那討厭的顯示屏。屏幕上的數字跳躍不定,紅綠交替。他一忙他的股票的時候,我在他眼前就蒸發了。“問你呢!”我抗議。他停了一下,回想我剛才說的話。“是的,我結了。”頓了頓又補充到,“離了,有一個女兒,孩子的外婆帶著。”“你太太呢?”“她出國了,不願意回來,我又不想出去。隻有這種選擇了。”“你該跟你太太走的,真愛難求,而且又有孩子了。”我就這臭脾性,看不得人分離。因為嚐夠了離別的苦。他說:“男人沒了自己的事業在女人麵前不名一文。我出去了要再創業,這個艱苦的過程隻怕她熬不下了。我都34了,未來的日子屈指可數。”“說穿了,你還是覺得這個女人不值得你犧牲你所謂的富貴榮華。否則你早顛兒了。人家愛德華八世連江山都可以放棄,你有什麼拋不下的?”“他的江山本也不是他打造的,本是無一物,何談放棄?我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心血。犧牲不能無謂。很多犧牲卻沒有死得其所。兩傷之下,取其輕。”我一下就聽出來了,女人在他眼裏永遠是可有可無的。一笑不如千金啊。99cswcom
事情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他最終說服我們老總共同開設一個瓦棱箱廠。這是外貿產品的出口包裝箱,隻要外貿還存在著,通常倒的可能性會很小。廠址設在上海外高橋保稅區,七騙八騙的成了合資企業。等他們簽完合同,老總要我去財會處領我的7萬塊提成的時候我才知道開了這麼個廠。根據公司規定,引資者可拿1%的回扣。老總說,多謝你建議他開這個廠,我們覺得前途還是光明的。什麼前途?錢途罷了。
我拿著那張存有7萬的牡丹卡去找他,“還給你。無功不受祿。你小瞧我了。該我的我一分不能少,不該我的我怕你有陽謀。”他說,幾百萬都出了,誰在意你這點?我說我在意,我怕天上掉的大餡餅把我砸死,我要過安穩日子,保我這條小命。“我媽說了,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我怕我拿了你的,下次你提非分要求的時候,我心虛不敢拒絕。有容乃大,無欲則剛。”說這話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像個義士。他笑了搖搖頭,收回了卡,“算你放在我這裏的投資吧,以後翻翻了還你。”“也好。我以後吃你的不覺得心虛了,隻當吃自己那部分。”我也笑了。
工廠奠基暨新聞招待會的時候,林打電話給我,要我一定去參加。“就當來看看你父母。”我父母在上海,我忙得很久沒去看他們了。我那時忙得昏天黑地。新開發了一個工廠在福建山區。為保證第一筆貨按時出工,我整天盯在那裏,滿頭都是產品的渣子。最後裝箱出運的時候我整三天三夜沒合眼,累到心跳得慌。接了他電話我坐了6個小時汽車,飛機場候機4小時,被運7的小飛機拉到虹橋機場,再轉到浦東,趕到地方的時候什麼都結束了,隻剩下答謝宴會。我在衛生間換的衣服,隨便梳洗了一下,看看鏡子裏的鬼臉,都不想出去了,實在是丟人。看他在主賓台光彩照人地答謝,胸口別著玫瑰,怎麼看怎麼像他的婚禮。我以為當時那狼狽樣,在幾百人的大場麵中他是無論如何找不到我了,我就龜縮在一個角落裏,目光跟著他遊走,慢慢欣賞成功的男人。你還別說,男人的氣質真是來自於成功的自信。套紫霞仙子的一句話,“跑都跑的那麼帥”。看他在人群中觥籌交錯,如魚得水的樣子,我好像是個灰姑娘。
他竟然注意到了我,費力地穿過人群走到我身邊,很關切地握了一下我的手,一把鑰匙就在我的手中了。“你累了,先上樓去睡,一會兒我來找你。”我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個時候他還記得我,算有良心了,沒辜負我長途跋涉。
我連衣服都沒脫就倒頭睡了,我想我身上一定髒得都餿了。可我真連脫衣服的力氣都沒了。朦朧中感覺到有人摸我的頭發,吻我的臉,給我蓋上毯子。
夢醒不知身歸何處。等我再次張開眼的時候窗外一片雲霞,是清晨還是黃昏?他就坐在房間的椅子上吞雲吐霧。我喜歡看他抽煙的姿勢,憂鬱而高貴。同樣一件事不同的人做,粗鄙與高貴的區別就在於你有沒有錢。與其說他在抽煙不如說他在思考,隻偶爾把煙放在唇邊輕點一下,煙幻化於無痕間,既不從嘴裏冒出來也不從鼻頭流露,藏哪兒去了?通常一支煙他隻抽三兩口,在煙蒂尚剩大半支的時候他就在煙灰缸沿上輕輕摁滅。
“看夠了?”他問。我懶懶地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問:“什麼時候了?”“你這一覺夠長的,已經晚上了,睡了整20小時。去洗個澡,我帶你去吃飯。”我坐起來用手梳理著亂七八糟的頭發,嘴裏咬著發夾,口齒不清地說:“沒衣服換了,我帶去的一箱衣服都穿遍了沒工夫洗,而且都是牛仔褲套頭衫。我是下工廠幹活的,沒想到上飯店。”他指指壁櫥,我跑過去看,裏麵有一套很美的白色長裙,配套的內衣內褲都擺放好了。從沒個男人這麼關心我,我突然臉紅了。
浴畢我換了衣服出來在他麵前繞圈:“好像大了點,又太長了,歐美的SIZE。”他拿著吹風機拽著我不讓動給我吹頭發。“你瘦了,小可憐兒,我的眼睛很準的。長是我特意買的,我喜歡看你提著長裙嫋嫋亭亭地上樓梯的樣子,很典雅。那種起伏的弧線很好看。”“哈哈!”我大笑,“我是吃過虧了才這樣的。以前穿長裙不提著群擺,自己踩過自己,摔了個大馬趴。現在到是因禍得福了。”
我們去了馬克西姆西餐廳。他選的吃飯的地方永遠是為少數人服務的,總是很僻靜。這和我的喜好不同。我喜歡寬敞的大廳,透明的落地玻璃,幾百張台子放在一起,一撥人忙著吃另一撥人站在門口等的地方,那樣才有吃的氛圍,是純吃飯而不是純調情。幹事情要專一,飯要吃得飽,情要調得好。那畢恭畢正的吃飯方式令我拘束。
我看他嫻熟地操刀子切著牛排,握刀的方式是正宗英式握法,食指靠前抵住刀子很利落地將肉就卸下了。“你前生是肉聯廠的吧?下刀準狠穩。”我問。他已經習慣我口無遮攔了,說:“錯。我是殺人狂醫生,專門解剖你這樣不聽話的,先小試牛刀嚇嚇你。你怎麼不吃?”他邊往嘴裏送食物邊問我。“我最怕吃西餐了,聽不得刀刮盤子的聲音,刺激我的腦神經和牙神經。從餐具可以看出來各種族的進化的程度。印度文化和兩河流域文化最落後,他們是用手抓的,那是原始人茹毛飲血沒有工具時的原始方法。其次是古羅馬文化,歐洲人用刀叉相對進步了一些,但此類工具是以進攻和防禦為目的的,說明他們還在與自然搏鬥。隻有中國人的筷子顯示了對自然的征服,看不見硝煙,一切了無痕。予取予求為我所欲。正如圍棋,隻在黑白之間就劃定疆域,實現了手上談兵。”他停下來看著我說:“你知道麼?你有種族歧視,自以為自己的血統高貴。你也隻能呆在中國了。”我笑了說:“別廢話,幫我切肉,我餓得快吞下一頭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