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教寫這道奏章,想來越寫越是泄氣,簡直悲從中來。所以最後他要脅道:假如皇帝你非要逼著我娶公主的話,我情願剪了頭發,去做和尚!做和尚都還不一定能逃得過公主的手心,那就幹脆去深山老林裏做野人!
——江教如此絕望,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來由的。皇帝要他娶的公主名叫臨汝公主,就是那個“娶”了三十名男妾的山陰公主的姐妹。而且在南北朝的宋國,這樣讓人喪氣的例子還不止山陰公主一個。東陽太守王藻娶了臨川公主,就因為耐不住寂寞,與公主以外的人有了情意,結果被公主一狀告到皇帝座前,關進牢獄之中,不明不白地死於非命。
但是敢於這樣直接拒絕的人卻是絕無僅有的。更多的人隻能消極對抗。一聽說皇帝家的姑娘們要選婿了,高官門第以至士大夫家族,都一窩蜂地趕著為自己的子弟們聘妻完婚,一時間找不到聘娶對象的,就幹脆躲將起來,詐病裝蒙,總之是唯恐中這樁頭彩。
這副場麵,跟皇帝下旨選美時,民間一片恐慌的情況倒是很相似啊。如果不是某還有些同情心的話,實在要覺得,公主們這可是為自己的其它同性多少扳回了點本兒呀。
當然,自宋以後,皇帝家對公主的管教是越來越嚴了,不可能再發生山陰、安樂、太平那樣的事情。但是皇家禮製也越來越嚴苛,甚至連公主與駙馬的夫妻生活都要嚴加限製管理。公主若是表現得對丈夫有情有意,反倒要被譏刺為“不守規矩”。不少公主從小在這種教育下成長,幾乎就要成性冷淡了——即使身心還正常的,也不敢經常“召”自己的丈夫來兩情繾綣。
因此做駙馬的日子也好不到哪裏去,照樣無兒無女、一世活鰥夫。——駙馬爺們還是飽受煎熬,隻不過施暴的不再是公主,而是直接由公主的娘家披掛上陣。
明清兩朝的駙馬就是最好的例子。著名的僧格林沁親王,就是一位迎娶了公主的蒙古王爺的養子——為什麼要收養子?就因為在皇家規矩之下,公主與駙馬間的夫妻生活太少,夫妻生活少則受孕機會也少,公主們往往一生都不能生育。而王爺雖然尊貴,卻也不敢隨意納娶妾室,即使有妾室,出於妒忌的天性,妾室所出的子女基本都得不到公主的認可。因此駙馬隻能強忍欲火而自認自己沒出息——機會雖少卻也不是沒有啊,誰讓自己抓不住呢?沒法子,隻好承認自己沒本事,讓皇帝幫自己選一個養子罷啦。
更糟的是明朝。從朱棣以後,朱明皇朝不再從高官之家選取駙馬、儀賓,而是在民間選品貌俱佳的翩翩少年。並且在規定公主必須守節的同時,也規定駙馬以至駙馬的家族都不得出仕為官,駙馬隻能拿一份國家幹俸,專職守侯在公主府裏,等待公主的“傳召”。——公主的自由比前朝少了,駙馬既沒有了綠帽之憂,甚至還可能在身後“享受”堂堂公主為自己守節的“待遇”,自然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從前的駙馬雖然要受公主的折騰,卻可以升官發財,至少也能對下屬發泄一下腹中的鳥氣、吆五喝六。明朝的駙馬卻連這點權力都沒有了,而且既不能納妾尋歡,更連老婆也看不到幾眼,隻能巴巴地守著一年也沒有幾次的“傳召”。實際上是每況愈下、完全成了皇族和公主的附庸。
這樣一來,駙馬所有的富貴都是公主帶來的,假如公主死在了駙馬前頭、又沒有為駙馬生下或收養兒女,皇帝家也不想再嫁一位公主給他的話,公主府連同裏麵的一切財物,就要重新收歸皇家所有。遇上這種情況,駙馬爺就隻能淒淒惶惶地帶著隨身衣物,離開公主府邸,被皇帝“休”回父母家了。
雖然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明朝也有不少高官厚祿的駙馬,但公主死後要將公主一切物品歸還皇家,卻是沒得改的。
宛平人鞏永固文武雙全,是明末永安公主的駙馬,兩人少年結縭,感情殊深,生育了五個兒女。永安公主不到三十歲就去世了,按照規矩,鞏永固必須將所有公主使用過的皇家器物交還。在喪妻之後,連妻子的遺物都不能保留,念想都沒有,這樣的打擊對鞏永固來說實在難以接受,於是他向崇楨皇帝流淚請求,至少讓自己保留一兩樣以作紀念,這才得到皇帝“開恩”,得到了自己和妻子的結婚證書,以及妻子結婚時穿的禮服。公主還沒來得及下葬,明朝就覆滅了,鞏永固放火焚府,在擺放公主靈柩的屋子裏自刎,年三十一歲。
說到這裏,不得不歎息一聲:駙馬,真是世上最難為的職務之一。
但是就如序言中所說的,世上的事情沒有絕對的。
公主有一項任務,就是政治聯姻或外嫁和親。在這種情形下,公主們的丈夫可就不是省油的燈了。公主們的經曆和結局都不會太好。
即使為人傳頌留下美名的文成公主,出嫁後的日子也是寂寞時候居多。她的丈夫吐蕃讚普鬆讚幹布,娶她的時候雖然不過二十五歲,卻已經有了三位藏族妻子芒妃墀嘉、象雄妃勒托曼、木雅茹央妃嘉姆措,以及一位尼泊爾妻子墀尊公主。
文成公主是鬆讚幹布娶得最遲的一位,從私人感情來看,也是排名最後的一位。雖然鬆讚幹布對她的美貌讚歎不已、對她雄厚的娘家背景也十分看重,但是能夠給她的也不過是最大限度的物質滿足而已。直接影響夫妻關係的小節:生活習慣的各個方麵實在都差得太遠了,哪有共同語言可找?在這方麵,文成公主不但沒法跟三位藏族後妃相比,就連墀尊公主都比她有優勢:好歹尼泊爾也是喜馬拉雅山一脈相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