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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內卡進了浴室。充盈著玫瑰花香的水汽飄散了過來。十四羅馬尺見方的大理石水池中充盈著由地下加熱裝置加熱的清潔的水,水從池子一側的獸頭裏吐出來,緩緩流向四周。
踩著赭色帶花的大理石地麵,塞內卡停在了依稀可以望見尼祿身影的遠處。
看見了塞內卡的身影,尼祿在水裏吐了一串水泡後鑽了出來,順手撥開了飄在水麵上的花瓣,幽怨道:“他們,他們拒絕我參與公眾演出!”
塞內卡說:“充當演員在人民麵前演出戲劇,這的確不是一個帝王應當做的事情。”
尼祿哼了一聲又鑽進了水吐了一串水泡,過了良久才再次鑽出水麵。這次,他的雙手啪啪地拍著水麵,一時間水花亂濺,抱怨聲也變成了歇斯底裏:“我是皇帝!我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塞內卡不由得歎息道:“一個皇帝的確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除了在民眾麵前演戲。陛下,是誰讓你有了這樣的心思?朱狄斯?”
“你不要在我麵前說他的不是!這不關他的事!事實上,你們這些對我‘忠心耿耿’的家夥們,沒有一個比他更從內心關心我的需要!”
塞內卡被這一句話傷透了心,歎息一聲氣得轉身就走。尼祿也終於意識到自己說話欠妥,滿心悔恨,但是又因心頭鬱悶而未加解釋,隻是氣呼呼地再次鑽進了水裏吐泡泡。
王宮的廳堂中,朱狄斯正被那突如其來搭在自己肩上的一雙手嚇得魂飛魄散。但是,當他戰戰兢兢轉過身來的時候,對上的,卻是一雙充滿了友善、驚喜的柔和的眼睛。
這雙眼睛屬於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他的身材漂亮筆直,麵容清雋溫和,雖然算不上多麼英俊,卻天然地討人喜歡。關鍵是,這樣一個年輕而溫和的男子,身上穿的,竟然是一件鑲著紫邊的托加袍——這是惟獨有名望的貴族和元老階層才能穿著的服飾!
“你是……”
“馬爾庫斯?賽爾維烏斯?奧托。”
奧托!
這個名字對於朱狄斯來說可謂是如雷貫耳!
他出身名門,據說他的父親乃是提比略皇帝的私生子。他在奧古斯都的皇後利維亞家被撫養長大,憑借這位偉大的奧古斯塔的影響力,年輕的奧托在仕途上可謂是平步青雲,一往無前。如今的他更是尼祿身邊唯一的、關係最為緊密的朋友——兩人的談資上到人生哲學,下到床上技巧。
朱狄斯想象中的奧托是個狡黠深邃的大叔,可是眼前真實的奧托卻是個平和清雋的年輕人,這無疑讓朱狄斯喜出望外。尤其是,當奧托的口中滑出這樣一句話來的時候,一種無形的關係已經在兩人之間悄然地搭建起來了——
“你一定是朱狄斯。我認識你的父親賽揚斯,童年時代,他在我的心中恍若神明。而你,簡直和他一模一樣!一定是神安排了你我的邂逅,朱狄斯,我想,我們可以成為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
尼祿身邊的第一權臣竟主動與自己交好,朱狄斯真是喜出望外。來到羅馬之後,除了被那安東尼攪得心神不寧之外,接二連三的好運還簡直讓他有點應接不暇!
他還能怎麼樣?當然是滿心歡喜地答應,並且邀約奧托去自己的家中做客啦。
當塞內卡在尼祿那裏傷了心,氣悶地走到廳堂中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正是朱狄斯與奧托笑臉相迎、相互邀約的情景,剛受了氣的塞內卡不由得再次發出了一聲冷哼。
“朱狄斯,你的能量真是無限大!不愧是當年傾倒半個帝國的賽揚斯的兒子,我想,我這老頭子該從此對你高看一眼了!”
留下這句挖苦性的話之後,塞內卡大步走開了。
塞內卡並不知道是奧托主動交好朱狄斯的,還以為是朱狄斯三言兩語幾番賣弄又將奧托拉攏了過去。在他心中,年輕的朱狄斯簡直如同一個左右逢源、老謀深算的怪物。作為尼祿的老師,塞內卡是愛著尼祿的,因此,摸不清朱狄斯葫蘆裏買的什麼藥的他,從此將朱狄斯視為了重點提防的對象。
塞內卡眼中的勁敵或許隻有朱狄斯一個,但朱狄斯眼中的勁敵卻有一堆。
當他與奧托談笑著走出王宮的時候,行政會議剛剛開完,散會後的官員們三三兩兩布滿了市政廣場,放眼望去,朱狄斯就能看見一大片對自己謀權按有礙的人——小心眼的狄奧,貪財的魯福斯,老謀深算的蓋尤斯……總之,十根手指頭都數不過來。
而就在這時,安東尼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
神色肅穆的安東尼穿著托加,踩著涼鞋,正在和兩個男子談話。朱狄斯像是躲刀子一樣躲著他的身影,卻不料,就在他即將移開視線的那一刻,安東尼卻像是受到什麼力量的驅使一般扭頭看向了他的方向,於是,他們的視線就這樣毫無防備地交彙在了廣場上。一時間,兩人都像是不慎瞥見了小姑娘的大姨媽一樣,趕緊尷尬地扭頭。
朱狄斯匆忙地將視線遣送到了別處,也就遺憾地錯過了安東尼低下頭之後突變的臉色。
然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當誌得意滿的朱狄斯正獨自快步穿梭在羅馬的街巷之中時,一雙有力的手突然從他的背後閃了出來,一隻捂住他的嘴,一隻扼住他的兩條胳膊。強勁的力量輕而易舉地將消瘦的朱狄斯拖進了無人的小巷。
朱狄斯頓時對剛才禮據奧托相送一事後悔不已——羅馬龍蛇混雜,而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偏又生得一張與賽揚斯一模一樣的臉,萬一遇見一個像西多那樣的惡霸,可該如何是好!隻是,身為堂堂男子,他又哪好意思找專人像個護花使者似的專門陪著?!
驚惶到極點的時候,他的背被那強勁的脅迫之力抵在了身後的牆上,然後,一張那麼那麼熟悉的臉就這樣映入了他的眼簾。
捂著嘴巴的手挪開了,朱狄斯不由得一聲驚呼:“安東尼!”
安東尼的雙手鉗製著朱狄斯的胳膊,將他狠狠抵在牆上。聽著自己的名字被他叫出來,安東尼不由得蹙起了眉頭:“你果然認得我。”
朱狄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你想幹什麼?!你知不知道我是——”
“你是賽揚斯的兒子,奧古斯都的後人,尼祿的表弟。是的,我知道。”安東尼的聲音帶著令人驚懼地冰冷,“我還知道,你剛踏入羅馬不久,之前一直生活在西西裏那個巫術盛行的地方。”
“那又怎麼樣!”
鉗製著朱狄斯胳膊的雙手又勒得更緊了些。“告訴我,你對我施了什麼巫術,竟讓我隻與你邂逅寥寥幾次,就天天晚上夢見你?!”
此話一出,朱狄斯不由得瞪大了雙眼,沉寂半晌後,竟然哈哈大笑起來。因為內心一直對安東尼懷有憎恨、恐懼和嫉妒,致使朱狄斯夜夜都夢見安東尼,而想不到,安東尼竟然也夜夜夢見他而不得安寧,甚至還懷疑自己對他施了巫術!一種報複的快感在心中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