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還在為蔣汝藻編《密韻樓藏書誌》之時,已收到遜帝溥儀的“著在南書房行走”的“諭旨”。溥儀是被辛亥革命推翻的清代末代皇帝,當時剛剛大婚,決定遴選海內碩學入直南書房,以豐富他的文化生活。1923年,由蒙古貴族、大學士升允舉薦,王國維、楊宗羲、景方昶、溫肅四人應召任遜帝溥儀的南書房行走,食五品祿。按照清代舊例,隻有出身翰林並入甲科的人,才有資格入選,這對於毫無功名的王國維而言,無疑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自然歡躍應命。
王國維入直南書房,在一定程度上說,是社會對他學術研究地位的有效體認。1923年6月,王國維北上入京“覲見”溥儀,開始他的南書房行走歲月。進京之後的他,實際上沒有實質性的工作可做。7月被溥儀加恩賞給五品銜,賞食五品俸,並賜紫禁城騎馬的待遇。王國維獲此“殊榮”,欣喜異常。王國維進京不久,宮中大火,燒毀建福宮及中正殿佛樓,燒毀無數文物古籍,羅振玉、升允等一班遺老欲乘機扳倒時任懋勤殿行走的鄭孝胥,王國維不經意之中被卷入政治鬥爭,身心疲憊。較於入直之際的欣喜,可謂判若雲泥,此時的王國維已厭惡了宮中的派係紛爭,萌生閉門授徒,遠離是非之地的念頭。王國維逐漸覺察到自己被人擺布的尷尬,厭倦政治,更鄙視那些為個人利益而相互傾軋之人。1924年11月,溥儀被馮玉祥驅逐出宮,其後溥儀在日本人和遺老們的操縱下遷往天津,王國維便斷然離開了溥儀。
五四運動前後,曹雲祥出任清華學校校長。通過他的努力,清華學校升格為清華大學。在籌建清華國學研究院之時,他聽取胡適的建議,認可大學關鍵在於聘請一流的學者,胡適再次推薦王國維。1924年秋,曹雲祥親自登門延請王國維,亦被王國維委婉謝絕,後來曹雲祥派吳宓代表學校去請他出山,王國維被吳宓的真誠打動,同時清華方麵承諾:王國維一切行動自由,不因為清華的工作而影響他與溥儀的關係。1925年4月,王國維攜全家遷入清華園。斯時,清華國學研究院裏,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陳寅恪被聘為教授,李濟被聘為講師,蜚聲學界的一流學者齊聚清華,一時傳為盛事。
1925年7月,清華大學國學院以嶄新的麵貌招生,一時吸引大量的海內青年學子。全國各地的青年才俊紛紛來到清華大學,都想早日見到仰慕的王國維導師。在學子心中,仰慕已久的王國維大師應該會是一位風流倜儻的人物。可是王國維的第一印象卻有點使人吃驚:麵色發黃,八字胡,頭戴瓜皮帽,身後拖著一根小辮子。外表甚至略顯醜陋,但隻要他一張口發表自己的學術見解,就把學子們帶領到一個嶄新的學術境界,學子們都由衷地敬服。在教書育人方麵,他以其精深的學識、篤實的學風、科學的治學方法和樸素的生活方式,惠澤清華學子,培養和造就了一批文字學、曆史學、考古學方麵的專家學者。
1925年,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開學的第一年,招二十九名研究生,第二年招三十六名,他們或在王國維的直接指導下進行研究,或者聽過他的基礎課。這些研究生的選題範圍廣泛,除了研究中華文化經典著作外,還涉及教育史、法律史、人類學、少數民族曆史、中外文化比較等學科,體現了研究大文科的視野。在開學前的暑假裏,王國維給學生作了《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國新發見之學問》的著名講演,高屋建瓴地闡述新發現材料的價值,引導學子們去探究國學研究的最前沿問題,這為日後建立甲骨學、敦煌學、簡牘學、古今民族關係學等專門學科,起了奠基作用。
王國維在清華主講經史小學,每周講授《古史新證》一小時、《尚書》一小時,《說文》一小時。他在清華所授課程中,影響最大的是《古史新證》,顧名思義,《古史新證》就是用新材料和新方法加以證明古代的曆史,該門講稿重材料,輕臆想,強調了學術研究的科學性。清華園相對安靜的治學環境,給了王國維以重理舊業的條件。1925年,王國維在《古史新證·總論》中說:“吾輩生於今日,幸於紙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種材料,我輩固得據以補正紙上之材料,亦得證明古書之某部分全為實錄,即百家不雅馴之言,亦不無表示一麵之事實,此二重證據法,惟在今日始得為之。”在王國維的視野裏,《尚書》、《詩經》、《易經》、《五帝德》、《春秋》、《左傳》、《國語》、《世本》、《竹書紀年》、《戰國策》、《史記》以及周秦諸子皆歸屬於紙上之材料,而晚清民國出土的甲骨文和金文則為地下之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