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著作精選(2)(1 / 3)

論教育之宗旨

教育之宗旨何在?在使人為完全之人物而已。何謂完全人物?謂使人之能力無不發達且調和是也。人之能力,分為內、外二者。一曰身體之能力,一曰精神之能力。發達其身體,而萎縮其精神,或發達其精神,而罷敝其身體,皆非所謂完全者也。完全之人物,精神與身體必不可不為調和之發達;而精神之中,又分為三部:知力、感情及意誌是也。對此三者,而有真、美、善之理想。真者,知力之理想;美者,感情之理想,善者,意誌之理想也。完全之人物,不可不備真、美、善之三德。欲達此理想,於是教育之事起。教育之事,亦分為三部:知育、德育(即意誌)、美育(即情育)是也。如佛教之一派及希臘、羅馬之斯多噶派,抑壓人之感情,而使其能力專發達於意誌之方麵。又如近世斯賓塞爾(斯賓塞)之專重知育,雖非不切中一時之利弊,皆非完全之教育也。完全之教育,不可不備此三者。今試言其大略。

一知育

人苟欲為完全之人物,不可無內界及外界之知識。而知識之程度之廣狹,應時地而不同:古代之知識,至近代而覺其不足;閉關自守時之知識,至萬國交通時而覺其不足。故居今之世者,不可無今世之知識。知識又分為理論與實際二種,溯其發達之次序,則實際之知識常先於理論之知識;然理論之知識發達後,又為實際之知識之根本也。一科學,如數學、物理學、化學、博物學等,皆所謂理論之知識。至應用物理、化學於農工學,應用生理學於醫學,應用數學於測繪等,謂之實際之知識。理論之知識,乃人之天性上所要求者;實際之知識,則所以供社會之要求而維持一生之生活。故知識之教育,實必不可缺者也。

二道德

然有知識而無道德,則無以得一生之福祉而保社會之安寧,未得為完全之人物也。夫人之生也,為動作也,非為知識也。古今東西之哲人,無不以道德為重於知識者。故古今東西之教育,無不以道德為中心點。蓋人之至高之要求,在於福祉,而道德與福祉,實有不可離之關係。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不愛、敬人者反是。如影之隨形、響之隨聲,其效不可得而誣也。《書》雲:“惠迪吉,從逆凶。”希臘古賢所唱福、德合一論,固無古今中外之公理也。而道德之本原,又由內界出,而非由外鑠我者。張皇而發揮之,此又教育之任也。

三美育

德育與智育之必要,人人知之,至於美育,有不得不一言者。蓋人心之動,無不束縛於一己之利害。獨美之為物,使人忘一己之利害而入高尚純潔之域,此最純粹之快樂也。孔子言誌,獨與曾點。又謂“興於詩,成於樂”。希臘古代之以音樂為普通學之一科,及近世希痕林、歇爾列爾等之重美育學,實非偶然也。要之,美育者,一麵使人之感情發達,以達完美之域,一麵又為德育與智育之手段,此又教育者所不可不留意也。

然人心之智、情、意,三者非各自獨立,而互相交錯者。如人為一事時,知其當為者,知也;欲為之者,意也;而當其為之,前後又有苦樂之情伴之,此三者,不可分離而論之也。故教育之時,亦不能加以區別。有一科而兼德育、智育者,有一科而兼德育、美育者,又有一科而兼此三者。三者並行,而得漸達真、美、善之理想,又加以身體之訓練,斯得為完全之人物,而教育之能事畢矣。

論近年之學術界

外界之勢力之影響於學術,豈不大哉!自周之衰,文王、周公勢力之瓦解也,國民之智力成熟於內,政治之紛亂乘之於外,上無統一之製度,下迫於社會之要求,於是諸子九流各創其學說,於道德、政治、文學上,燦然放萬丈之光焰。此為中國思想之能動時代。自漢以後,天下太平,武帝複以孔子之說統一之。其時新遭秦火,儒家唯以抱殘守缺為事,其為諸子之學者,亦但守其師說,無創作之思想,學界稍稍停滯矣。佛教之東,適值吾國思想凋敝之後,當此之時,學者見之,如饑者之得食,渴者之得飲,擔簦訪道者,接武於蔥嶺之道,翻經譯論者,雲集於南北之都,自六朝至於唐室,而佛陀之教極千古之盛矣。此為吾國思想受動之時代。然當是時,吾國固有之思想與印度之思想互相並行而不相化合,至宋儒出而一調和之,此又由受動之時代出而稍帶能動之性質者也。自宋以後以至本朝,思想之停滯略同於兩漢,至今日而第二之佛教又見告矣,西洋之思想是也。

今置宗教之方麵勿論,但論西洋之學術。元時羅馬教皇以希臘以來所謂七術(文法、修辭、名學、音樂、算術、幾何學、天文學)遣世祖,然其書不傳。至明末,而數學與曆學,與基督教俱入中國,遂為國家所采用。然此等學術,皆形下之學,與我國思想上無絲毫之關係也。鹹、同以來,上海、天津所譯書,大率此類。唯近七八年前,侯官嚴氏(複)所譯之赫胥黎《天演論》(赫氏原書名《進化論與倫理學》,譯議不全)出,一新世人之耳目,比之佛典,其殆攝《摩騰》之四十二章經乎。嗣是以後,達爾文、斯賓塞之名,騰於眾人之口,物競天擇之語,見於通俗之文。顧嚴氏所奉者,英吉利之功利論及進化論之哲學耳。其興味之所存,不存於純粹哲學,而存於哲學之各分科。如經濟、社會等學,其所最好者也。故嚴氏之學風,非哲學的,而寧科學的也,此其所以不能感動吾國之思想界者也。近三四年,法國十八世紀之自然主義,由日本之介紹,而入於中國,一時學海波濤沸渭矣。然附和此說者,非出於知識,而出於情意。彼等於自然主義之根本思想,固懵無所知,聊借其枝葉之語以圖遂其政治上之目的耳。由學術之方麵觀之,謂之無價值可也。其有蒙西洋學說之影響,而改造古代之學說,於吾國思想界上占一時之勢力者,則有南海□□□(康有為)之《孔子改製考》、《春秋董氏學》,瀏陽□□□(譚嗣同)之《仁學》。□(康)氏以元統天之說,大有泛神論之臭味,其崇拜孔子也頗模仿基督教,其以預言者自居,又居然抱穆罕默德之野心者也。其震人耳目之處,在脫數千年思想之束縛,而易之以西洋已失勢力之迷信,此其學問上之事業不得不與其政治上之企圖同歸於失敗者也。然□(康)氏之於學術非有固有之興味,不過以之為政治上之手段,《荀子》所謂“今之學者以為禽犢者也。”□(譚)氏之說,則出於上海教會中所譯之治心免病法,其形而上學之以太說,半唯物論、半神秘論也。人之讀此書者,其興味不在此等幼稚之形而上學,而在其政治上之意見。□(譚)氏此書之目的,亦在此而不在彼,固與南海氏同也。庚辛以還,各種雜誌接踵而起,其執筆者,非喜事之學生,則亡命之逋臣也。此等雜誌,本不知學問為何物,而但有政治上之目的,雖時有學術上之議論,不但剽竊滅裂而已。如《新民叢報》中之《汗德哲學》其紕繆十且八九也。其稍有一顧之價值者,則《浙江潮》中某氏之《續無鬼論》。作者忘其科學家之本分,而闖入形而上學,以鼓吹其素樸淺薄之唯物論,其科學上之引證亦甚疏略,然其唯有學術上之目的,則固有可褒者。又觀近數年之文學,亦不重文學自己之價值,而唯視為政治教育之手段,與哲學無異。如此者,其褻瀆哲學與文學之神聖之罪,固不可逭,欲求其學說之有價值,安可得也!故欲學術之發達,必視學術為目的,而不視為手段而後可。汗德《倫理學》之格言曰:“當視人人為一目的,不可視為手段。”豈特人之對人當如是而已乎,對學術亦何獨不然。然則彼等言政治,則言政治已耳,而必欲瀆哲學文學之神聖,此則大不可解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