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方看著柳姐接過皺巴巴的紙幣,在掌心仔細捋平。她可能有些累了,後腰抵著摞起來的貨箱,手指無意識地在肚皮上畫圈。
陳東方走到柳姐背後,輕聲問道,“累壞了吧。”
柳姐猛的一回頭,看見是陳東方,笑道,“老板來監工了。”
“咱們都是老板。”陳東方笑著說,“是不是腰疼了。”
“嗯,”柳姐在黑暗裏,把後背輕輕靠到陳東方身上,“腰疼,沒地方倚沒地方靠的,你這個黑心老板,就知道剝削我們......”
陳東方感受著她身上傳來的暖意,“明天我要去佳美廠上班,就不來陪你們了。我看賣得挺快的,明天你多費費心......”
柳姐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別的我不在乎,就是小紅,實在是太讓人操心。她要是不來最好......”
陳東方道,“看情況吧,要是有什麼事,你就給我打電話......”
第二天早上,陳東方走到佳美廠大門時,看到工人們正蜂擁進廠,薑總辦公室的窗欞上結著細密水珠,老式春蘭空調正發出拖拉機般的轟鳴。
陳東方走到薑總辦公室門口,門虛掩著,陳東方輕輕敲了敲門。
“小陳,快進來。”薑總見是陳東方,笑嗬嗬地說道。
\"小陳啊,你能想通就太好了。\"薑總起身繞過紅木辦公桌,油亮的鱷魚皮帶扣擦過桌角。他的右手重重拍在陳東方肩頭,西裝袖口露出金燦燦的勞力士,\"昨晚我和海叔通電話,他說你這個人很仗義.你放心,這半年,我和海叔都不會讓你白幹,各種好處是少不了的。\"
陳東方盯著牆上褪色的\"優秀民營企業\"錦旗,鼻腔裏鑽進檀香與雪茄混雜的氣味。辦公桌上攤著香江帶回來的八卦雜誌,封麵女郎的吊帶衫正是他們廠上個月代工的款式。
\"咱們工廠效益越來越好,訂單越來越多......你放心,半年過後,我會妥善安置你,“薑總從保險櫃取出紫砂茶具,武夷岩茶的焦香在熱水澆灌下蒸騰而起,“海叔說了,幹了這半年,把本錢撈回來再小賺一筆,他就收手,我也不幹了,還是專心致誌做服裝,到時候,我打算單獨在關外建個新工廠,讓你去做廠長......\"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是再去一趟香江補貨,”薑總遞給陳東方一支煙,“下午你去一趟海叔那裏,他會和你商量具體事宜。”
薑總畫完了大餅,揮手打發走了陳東方,陳東方歎了口氣,心想這事還得和藍蘭說一下。
他敲開藍蘭的房門,藍蘭正坐在辦公桌前處理文件,一支掐滅的希爾頓煙頭斜插在煙灰裏。
\"你說什麼?\"藍蘭聽了陳東方的話,手裏的派克鋼筆\"哢嗒\"一聲扣在報表上。她大約今天是要見客戶,打扮得非常時尚,穿著藏青色收腰西裝,胸口別著枚金絲雀胸針,短發用摩絲打理得紋絲不亂,金絲眼鏡後的丹鳳眼微微眯起。
陳東方的喉結滾動兩下,“我......不打算辭職了。”他的皮鞋尖在地板磚拚接縫上來回碾動,牆角的鐵皮文件櫃映出他挺直的倒影。
\"啪!\"藍蘭突然拍案而起,實木桌麵震得煙灰缸嗡嗡作響。她一把扯開西裝領口的珍珠紐扣,露出雪白的真絲襯衣:\"陳東方,當初是誰賭咒發誓要當服裝大王?你說過的話轉眼就忘記了嗎?你這麼做,我怎麼對得起你嫂子?\"
陳東方不敢與藍蘭對視,隻好盯著她背後牆上\"巾幗建功\"的錦旗,那是去年市裏頒給藍蘭的。錦旗下方的老式轉盤電話突然響起,藍蘭抓起聽筒又重重扣回座機。
“什麼原因?是什麼原因?”她追問道。
“我欠了海叔和薑總一個人情,這個人情我必須還上再走......\"陳東方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紗,\"你知道,我是個講義氣的人,我不能辜負朋友......
“海叔?薑總?切,這難道就是你所謂的朋友?”藍蘭哼了一聲,“陳東方呀陳東方,到底是什麼人情,能讓你放棄自己的創業,我實在是好奇得很......”
陳東方確實沒法和她講真實情況,“藍總,我......”
“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問了,你出去吧。”藍蘭落寞地坐下,“你既然不辭職了,那就努力做好本職工作。至於你嫂子那裏,我希望你好好跟她解釋清楚,這是你個人的原因,千萬不要讓她以為,是我不讓你辭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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