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
幹枯的河床,風化的石堆,坍塌的空屋,零散的白骨,無不昭示著這是一處死域。傍晚的風冷酷而猙獰,忽爾掃起一陣黃沙,穿過荒村,張揚舞爪地撲向遠天的落日,黃沙在風中掙紮翻騰,刹那如一張驚愕的臉。
宛若永恒的寂滅,寂滅的永恒。
本應是億萬年都不會有人跡的地方,此時風沙之間,白光倏忽一閃,繼而不見,卻在一塊卵石上印下一個帶血的鞋印,鞋印深入石中。
人的鞋印。
一抹豔紅在某處空屋邊劃過,消逝之時,空屋溘然化入風中,已成齏粉,隻露出地麵半埋的一顆頭骨,眼洞惘然看天。
“鏘”地一聲金鳴,一叢鮮血自空中灑落,潑在頭骨額前,驚出一窩沙蠍,各自搖晃著尾鉤拚命向地裏鑽去。
緊接著一聲鈍響,一個巨大的重物砸下,瞬時將那一窩沙蠍盡皆壓作肉泥。
跌落的人渾身浴血,新舊傷口無數,此時右臂已被斬斷,隻剩一絲筋皮連在肩頭,傷處白骨森然,肚腹更是狼藉一片,內髒溢出,一望可知命不久矣。但他卻似乎不知痛也不知死,用僅剩的左臂死死護著胸前,仍自勉強想要躍起,奮力幾次卻終究失敗,黑血混著黃綠色粘稠的液體自傷口汩汩漫出。
他倚在身邊的石墩上,閉眼大口喘息,血水又不斷自口鼻溢出。他左拳在胸前緊了一下,一圈淡金光芒輕漾,化作一個模糊的圖騰,很快消失在空氣中。雖一閃而逝,但已足以看清那是中洲仙盟的圖章,意味著此人體內封印著萬仙盟最高等級的緊急情報。
此時他的對手也款款現身,一襲豔紅紗裙,紅紗麵幕,豔麗的眼睛泛出狂熱的紅光,她款款走近,紅裙被風沙撩起,在她身後肆意飛舞,玲瓏誘人的軀體輪廓清晰可見。
“不過是仙盟的一個信使,”女子的聲音冷如玄霜,“年逾二百卻仍留在煉形期,連使用禦風術的境界都未到。仙盟待你有什麼好處,你寧可死在北荒,也不肯將那情報改一個字,耽誤他們的前程?”
她言語之中,似乎帶著中不容抗拒的魅惑。男子眼神恍惚了一瞬,虛弱一笑並不答話,似乎已經放棄了一切抵抗。
女子盯住他,雙眸中狂熱褪去,冰冷殘酷如一片死域。
“那便死吧。”
天地間除卻狂湧的風沙和紅裙,沒有絲毫響動,夕陽沉落,帶走了大地的最後一抹暖色。女子穩穩抬起右手,在胸前挽了一轉拈訣停穩,一粒白沙飄在她的指尖,稍一停留,又悄然旋入風中。隨即,第二粒沙,第三粒沙,仿佛受到什麼感召,不由自主地飄向她纖細的指尖,頃刻之間,漫天沙塵聚攏飛旋,在她的指尖凝作了一個可怕的漩渦。
女子攤開手掌,一點亮白的光芒四散,她高舉手掌,白光迅速膨脹蔓延,照亮了整個沙漩,似遠空星雲衝向人間。
盛光之下,女子的瞳孔驟然一縮。
倚在石墩上的垂死男子麵容突然扭曲,繼而全身剪影不自然地折斷,飛快一旋,整個人已消失在原地,隻留下一地膿血和內髒碎片,還有幾隻支離破碎的沙蠍。
……逃走了?
“……禦、風、術?”女子眯眼,一字一頓地自語,神色中一絲惘然,一絲疲憊。她放下手掌,沙漩散開落地,在她的身周灑作一圈沙牆。
因為對方那種那種垂死的狀態,似乎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逃跑,她確實沒有提防太多,但是,即便如此,以煉形之軀使用禦風術似乎也太……
舉目隻餘殘垣斷壁,漫漫黃沙。
……
空庭城,中洲仙盟總壇前坪,忽然白光一閃,一條人影痙攣著跌落下來。
彼時入夜初靜,月照當空。月光之下,青年信使伏地喘息了一會兒,一邊痛苦地捂胸咳喘,一邊艱難地拖著殘軀向幾步之外巨大的啟事鍾爬去。敲響啟事鍾,盟主就會知道自己回來了,所有掌事長老也會在一盞茶內趕到。他知道附近必有值夜之人,但此時的他已無力說話,更無力拿起沉重的鍾杵。
然而他沒有絲毫猶豫為難,隻是堅定地挪動著垂死的軀體,一寸一寸向大鍾挪去,他的血已快要流盡,所過之處,在青磚地上留下一道怵目驚心的黑紅血痕,伴著無數內髒碎渣,仿佛以濃重幹黑的巨筆在大地上狠狠一劃。
爬到啟事鍾腳下,青年吃力抬頭,最後看了一眼深湛的青天,慘然一笑,繼而用盡全力,一頭撞向鍾麵。
嗡……
……
急促的腳步聲此起彼伏。總壇之內不得禦風而行,不得乘坐車轎,各派長老紛紛一路小跑向議事廳而去,在黑夜中留下道道殘影。或有身在本派,聞訊趕來的,禦風到總壇前坪,爾後急急一路奔向議事廳方向。沒有人注意到前坪上那道可怕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