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斬馬刀(2)(1 / 3)

辛七雜帶著王秀滿走進父親的院子時,辛開溜正在灶前打苞米麵粥,他抬頭見兒子領著個女的來,心中明白了八九分。這些年來,辛七雜為履行贍養義務而給他送吃的用的東西,不是放到大門口,就是隔著門樓撇進院子。辛開溜養的狗聽見動靜,就得充當家丁,進屋給主人報信,提醒他取回東西。辛七雜見了辛開溜,也不叫爹,開門見山地說:“這姑娘叫王秀滿,從長林鎮來,為我做了結紮,我得娶她了,跟你吱一聲。”王秀滿望著麵容清臒、頭發花白、眼神淒涼的公公,動情地叫了一聲“爹”。辛開溜抽了一下鼻子,沒有答應。倒是那條依偎在灶台前烤火的黑狗,殷勤地站起來,朝王秀滿擺擺尾巴,哼哼兩聲。辛開溜低下頭,用勺子使勁攪了幾下苞米麵粥,歎了口氣,再用勺子敲了下鍋沿,抬頭仔細打量王秀滿。他見這姑娘像根幹柴棒,老氣橫秋,五官不濟,心上為兒子屈得慌;再一想她還不能生養,他握勺子的手就哆嗦了。王秀滿倒不介意辛開溜對她的冷漠,當勺子從公公顫抖的手中滑落的一瞬,她眼疾手快地上前接住,一副要做辛家掌勺人的姿態。

辛開溜明白這個兒媳不能不認了,隻好屈就,苦著臉從箱子裏翻出三百塊錢和二十尺布票,遞給王秀滿,讓她做套衣裳,買塊手表。錢是他在山上窯廠燒炭攢下的。

王秀滿一看辛七雜陰雲滿麵,知道若拿了公公的錢物,陰雲會化作驚雷,劈在她臉上,連忙說自己縫好了婚服,而且有太陽和月亮這兩塊天表,根本不需手表,堅辭不要。

事實證明她不要對了。辛七雜帶著她一出父親的門,就跺著腳對她說:“你要了他的錢和布票,小心我剁掉你的手!”王秀滿縮了下舌頭,嚇得把手抄在袖間。

辛七雜又說:“太陽月亮能當表使,牲畜也能!早晨公雞叫晨,中午驢子叫午,晚上牛羊叫著回欄,你聽它們的動靜,就知什麼時辰了!”

王秀滿趕緊點頭,說太陽月亮是天上的表,牲畜是地上的表,她記住了。

跟辛七雜過起日子,王秀滿才知道,辛七雜也是一塊表。無論冬夏,他早晨六點起炕,起來後不洗臉,先坐在窗前悶頭抽袋煙。黃煙是自種的,兌了罌粟粉,很香。冬天的早晨,六點還黑著,她醒來的時候,朦朧中會聞到奇異的香氣。她看不清他的臉,迷迷糊糊之中,那不尋常的香氣,不止一次讓她以為來自天上。辛七雜吃晌飯,是正午十二點。一到那時,他的肚子會像鍾擺一樣,準時打點,咕咕叫起來;而他勞作一天,喜歡泡個熱水腳,這通常是晚上九點了。所以從辛七雜抽煙、吃晌飯和洗腳上,一天的三個準確時間段,王秀滿也是清楚的。

婚後辛七雜依然做屠夫,種黃煙去賣,王秀滿則去生產隊幹活掙工分。由於父母一身的病,弟妹六個,王秀滿年終分紅所得的錢,都貼補娘家了。這還不算,辛七雜還得倒貼一些。隻要手頭寬綽點,王秀滿就回娘家。去時大包小裹的,肩上扛著糧食,手裏拎著豬肉、白糖或是幹菜,興致勃勃;回來時則像個遭強盜洗劫的旅人,兩手空空,滿麵疲憊。她奉獻給娘家的,除了錢物,還有力氣。她每次回去都像牛似的,拚命幹活。

王秀滿顧娘家,辛七雜從無怨言,他明白,支持她,她會更戀他。但辛七雜很少陪媳婦去長林鎮,有數的幾次探訪,都不很愉快。嶽父嶽母一見他,就像見了劊子手,麵目冰冷,又恨又怕。他們對女兒為他做了絕育術,一直耿耿於懷,總拿話敲打他。

婚後頭兩年,王秀滿嘴上不說,眼睛卻是無聲地說著孩子的事,路上遇見小孩,總想抱抱。女人們生了孩子,會在門楣掛上紅布條,她路過這樣的人家,就邁不動步了。那樣的紅布條,無疑是生命的火焰,令她神往!終於有一天,她向辛七雜提出,能否抱養一個孩子?不然有天走了,都沒個後人給他們摔喪盆子。辛七雜想了半宿,子夜時分把王秀滿叫醒,說家裏有個孩子也好,他脊梁刺撓了,也有個抓癢癢的,抱養一個吧。隻是近的不能要,免得孩子大了,知道了底細,再回到親生父母那兒,他們的辛苦和感情就白付出了。辛七雜的話,讓王秀滿以為是在做夢。她點起蠟燭,照向男人,說:“剛才說話的是你嗎?”辛七雜說:“不是我,還能是鬼?”王秀滿就吹了蠟燭,脫個精光,鑽進辛七雜被窩,給他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最美的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