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欣來逃入山裏,有如飛鳥入林,實難搜尋。鬆山山脈平均海拔六百米,它像一條舞動著的彩練,春夏時節被暖風吹拂得綠意盈盈,秋季讓霜染得五彩斑斕,冬天則被一場連著一場的雪,裝扮得通體潔白。它綿亙數百裏,一路向北,起起伏伏的,初始南北走向,到了青山縣,它似乎厭倦了一個姿勢向前,調皮起來,這條彩練忽然打了個結,山脈呈東西走向了。它這浪漫的轉筆,給這一帶的山巒,帶來了不一樣的氣象,峰巒峻拔,林木茂盛,溪流縱橫。不像它南北走向時,清一色饅頭形的山,山勢柔和,起伏不大,且山頂大都未老先衰似的半禿,山間的水係也不夠旺盛。
一般來說,山間的鄉鎮,多建在地勢平緩的山腳下,麵向灘地和河流,這樣背風,取水方便,利於出行、放牧和耕種,可龍盞鎮卻與眾不同地依山而建。
這座山自東向西,盤桓而上,曲折有致,狀如飛龍,名曰龍山。山頂生長著秀挺的樟子鬆,這樹是林中的綠娘子,經冬不凋,哪怕寒風肆虐,它枝頭的鬆針仍是蒼綠的。山頂對稱盤踞著兩塊雪青色圓形巨石,一丈見方,在日光下熠熠閃光,人們說那是龍珠。
龍山的南北兩翼,生長的樹種是有差別的。北翼臨著格羅江的山坡,以柞樹、魚鱗鬆和白樺樹為主,南翼多是落葉鬆和楊樹。龍盞鎮就分布在山的左右兩翼,分四部分。南翼為東南崗和西南角,北翼為西坡和北口。這兩翼的住屋和人口是不對稱的,南翼多,北翼少。而且兩翼的生活氣象也不同,南翼燦爛明亮,所居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北翼清冷幽深,住的多是生活底層之人。鎮子最高點的西坡,在半山腰上。西坡平緩,出行也還方便。
龍盞鎮的主幹路叫龍脊路,東西向,依著山勢,漸行漸高,直達西坡。從西坡到山頂,有兩條曲折的茅草小道,是人們用腳踏出來的。以龍脊路為經,南北兩翼又有十幾條大大小小縱橫交錯的路。
這裏的路都是砂石路。龍盞鎮經濟發達後,鎮政府曾一度將龍脊路修為水泥路,還在山頂建了個八角亭。可是改造完成後,這裏失去了太平。那年林中帶毒的草爬子,咬死了兩個人,這是龍盞鎮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令人驚恐。而格羅江在那一年兩次發難,春季的倒開江和盛夏的洪水,讓它所轄的兩個村落陷入汪洋之中,損失慘重。鎮子地勢最低的北口雖沒進水,但洪水已逼在眼前。有會看風水的,說在龍山修水泥路,等於在龍脊上貼了一帖膏藥,路不透氣,龍山成了病山。更不該的,是在山頂建八角亭,這不是在龍頭上打傘麼!龍喜雨,你不讓它接天雨,它怎麼活?唐鎮長一聽,趕緊想轍,恢複原貌。亭子他差親信放了一把火燒掉,就說是山頂的樟子鬆雷擊起火,殃及八角亭,算在天災上,誰又能追究天的責任呢?水泥路處理起來也不麻煩,唐鎮長跑了兩趟長青縣,將龍盞鎮自來水工程項目的批文拿到了手。工程上馬,主幹路挖溝埋設管線,原路就得掘開。其實龍盞鎮的人和牲畜,也不喜歡水泥路,下雨時走在上麵,栽跟鬥、打滑的事時有發生。
八角亭和龍脊路上的水泥鏟除後,鎮子不僅恢複了寧靜,還比以往興旺。人們說龍喜歡水,在它體內植入輸水管線,等於給它注入新鮮血液,龍顏大悅,恩澤百姓是必然的。
然而一樁震驚鬆山地區的殺人案,卻讓龍盞鎮淪為陰氣沉沉的地方!
在鎮長唐漢成心目中,辛欣來強奸安雪兒,比他殺掉養母更加十惡不赦!安雪兒是龍盞鎮的一塊招牌,或者說是一盞燈。他還想著將來在一心山建寺院時,請安雪兒做居士,參與法事,引來香客呢。
青山縣原來是個林業局,龍盞鎮則是它下轄的一個林場。建國初鬆山地區林業大開發,彙聚了各路英豪。唐漢成的父親唐鐵剛,就是最早的林業工人。因為懂技術,他先在林場開絞盤機,後來開運材車。那時已婚職工不能帶家屬,一年隻有半個月的探親假。女人們思念丈夫,會在農閑時節探親。當時森林鐵路隻修到鬆山,從鬆山到青山又不通客車,女人們隻好搭運材車或是運貨的大板車,才能抵達。有時路上周折,走個十天八天也是有的。唐鐵剛的車,搭過不少前來探親的女人。這樣的女人通常和助手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省下車費的她們,會將帶的好吃的,拿出部分,犒勞他們,夜晚在客棧住宿,還主動幫他們洗衣服,一路有說有笑,親如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