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目不錯珠地看著她吃完豆腐,像是被噎住了,“呃”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安小仙,你這麼吃下去,我敢說,你得把自己吃成一頭奶牛!”龍脊路上的行人,本來議論著老人們圍攻鎮政府的事,人們瞧見老魏跟個陌生姑娘說話,以為他從外麵領來了相好的,都湊過來。當他們發現那是長高了的安雪兒時,無不驚詫。他們告訴她,明年八月一號以後,亡者必須送到青山縣火葬場,棺材一律銷毀。他們憂心忡忡地問她,人死後挨燒時疼嗎?人化成灰後,進了骨灰盒,是不是就不能轉世了?
“人死如燈滅,轉世個屁!”老魏說,“及時行樂吧!”老魏是鎮子的一個異數。他以前是青山縣機修廠的車工,結婚不久,和他的女徒弟搞上了,被人在車間撞上。那時生活作風出了問題,是天大的事情,他被開除公職,老婆也跟他離了婚。老魏丟了工作,名譽掃地,在青山縣待不下去,就到龍盞鎮生產隊,跟喂牲口的住在一起,趕馬車掙工分。一到年終分紅,他得了錢,就跟鵝似的,亢奮地伸著長脖子走了。十天八天後,他又像遭了瘟疫的雞似的,耷拉著腦袋回來了。人們都說,他那是進城尋歡去了。生產隊黃攤兒時拍賣牲畜,老魏買了頭驢,又在北口買了個帶院子的房子,做起豆腐。他做豆腐的手藝,還是在生產隊跟郝百香學的。
郝百香的男人王慶山是伐木工,常年的爬冰臥雪,讓他四十多歲時得了類風濕,從此後累活重活一樣幹不了,隻得病退在家,種個園子,養個雞鴨,靠妻子在生產隊做豆腐撐持家。郝百香清早從家來生產隊牽驢拉磨時,住在牲口棚的老魏就被擾醒了。
郝百香相貌平平,但卻是龍盞鎮最豐腴的女人。豐腴的女人,自古至今都是成年男人的致命殺手。郝百香有著渾圓的屁股,高高隆起的乳房,銀盆似的臉龐。她自己就像一條豆腐,膚色白潤,汁液飽滿。男人們逢著她總要多看幾眼,誇她前後都風光。前麵的風光是指乳房,後麵指的是屁股。老魏迷上了郝百香的風光,可她不待見他。為了討好她,郝百香一來牽驢子,老魏便翻身爬起,幫她套驢。驢拉磨時,他瞅郝百香忙不過來,便幫她往磨眼裏添泡漲的黃豆。郝百香明白,老魏幫她幹活,是想吃她的豆腐,可她不想跟他胡來。所以老魏一幫她幹活,她就趕他走。趕不走的話,她也不搭理他,就當雇了一個啞巴。
豆腐房哈氣重,雲霧繚繞似的,即使太陽出來,也伸不進腳來,所以豆腐房裏仿佛沒有黎明,這樣的氛圍讓老魏更加想入非非。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在驢子轉圈的“噠噠”聲中,一把抱住郝百香,說你可憐可憐我,讓我吃一次你的豆腐吧,我願當你的驢子,一輩子給你拉磨!郝百香力氣大,一把將他推開,說你再糾纏,我就把你剁碎了,塞進磨眼兒,磨成糊糊,壓兩板人肉豆腐,喂給全鎮子的狗吃!老魏嚇得差點沒尿褲子,再不敢造次。郝百香再來牲口棚牽驢時,他動也不動。
郝百香最終在豆腐房突發心髒病死了,老魏傷心欲絕!有個夜晚他喝了一斤老白幹,在牲口棚抱著郝百香役使的驢子,痛哭失聲。老魏沒把郝百香搞到手,但把她做豆腐的手藝學來了,他沒法報答她,便報答郝百香的男人。老魏做豆腐,喜歡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地賣。他第一站去的,總是郝百香家,撂下擔子,給王慶山送上一塊熱乎乎的豆腐。王慶山吃豆腐時,不止一次流淚說:“怎麼跟百香做的一個味兒呀。”老魏白送他豆腐吃,直到煙婆出現。
王慶山本不想再婚的,可郝百香死後第四年,他們唯一的孩子,在青山縣二中讀高一的兒子,一個周末的傍晚,和同學下河洗澡,意外淹死了。失妻喪子,王慶山絕望了,他拿根繩子,拴在窗簾杆上,想去西天與妻兒團聚。結果他剛吊起來,窗簾杆“哢嚓”一聲斷了,隻磕掉他兩顆門牙。王慶山認定郝百香另一世找伴兒了,不要他了。人沒死成,王慶山鑲好牙後,求媒婆給他找老婆,說一個人待在家裏,總覺暗無天日的。可媒婆介紹來的女人,一見王慶山像個稻草人,家裏又窮,沒一個樂意的。正當王慶山灰心喪氣的時候,媒婆又從煤礦給他領來一個女子。確切地說,是領來三個人,那女子帶著七十多歲的娘,和一個未成年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