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毛邊紙船塢(2)(1 / 2)

辛開溜用一籃煤,從唐漢成手裏換來的鄂倫春馬,棕黑色。它正當壯年,鬃毛蓬鬆烏亮,力大無窮。辛開溜有馬騎了,但他進出山林,依舊帶著狗。現在跟著他的愛子,是條七歲的黃狗。

沒有馬時,辛開溜進山,它勤勤懇懇地在前方開路。尤其冬季雪大時,愛子會在前方用四蹄為他撥開深雪。有了馬後,它自在多了,可以在山裏撒歡了。

葛喜寶跟蹤辛開溜,騎乘的是匹棗紅色蒙古馬。它比鄂倫春馬漂亮,但耐力卻不如它。如果短途奔跑,鄂倫春馬不是蒙古馬的對手,可是長途奔襲,蒙古馬就處於劣勢了。葛喜寶跟著跟著,就會落後。往往是辛開溜到了窯廠一個多鍾頭了,葛喜寶才拍馬趕到。辛開溜每次看到葛喜寶,隻是抖抖山羊胡子,算是和他打招呼了。辛開溜住地窨子,葛喜寶在離他不遠處,搭了個獸皮圍子住。葛喜寶帶來的食物和馬草不足時,辛開溜會拿出自己的接濟他。辛開溜白天燒炭,騎馬遛狗,閑時剝點樺樹皮,並無異常。到了晚上,他會邀葛喜寶一起喝酒,然後各自睡下。葛喜寶仔細察看了地窨子周圍的林地,雪地上除了馬蹄和狗的爪印,就是小鳥、灰鼠和野兔的獸跡。屬於人類的足跡,隻有他和辛開溜的。葛喜寶覺得跟蹤辛開溜徒勞無益,便脫離他,擴大搜尋範圍。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不止一次在林中相遇,辛開溜不是下山賣炭,就是帶著給養上山。葛喜寶發現,林間雪地上,到處是辛開溜的馬和狗留下的蹄印,忽東忽西,忽南忽北的,好像他在走迷魂陣,葛喜寶把這一切,歸咎於辛開溜不走老路上。

葛喜寶在山中跟蹤辛開溜、尋覓辛欣來數月,一無所獲。到了五月,河岸的毛毛狗開花了,山間的溪水又開始唱歌了,葛喜寶垂頭喪氣地回到龍盞鎮,把馬還給陳美珍,將一半的工錢退給她,說自己竭盡全力,卻連辛欣來一根屌毛都沒撿著,說明這狗雜種不是逃走了,就是死在山林喂老鴰了。陳美珍聽葛喜寶叫辛欣來“狗雜種”,麵露不悅,嘟囔道:“他有名有姓的,叫他辛欣來嘛,何苦罵人家是狗雜種。”葛喜寶愣怔半晌,不明白她讓他捉辛欣來,為啥又不許罵他?看來龍盞鎮人猜測得對,陳美珍雇他追捕辛欣來,並不像她宣稱的,是為了王秀滿靈魂安寧,而是另有企圖。這企圖是什麼,他猜不透,也不想猜了。

葛喜寶上山時,把葛小寶送到古約文鄉的姐姐家。他的到來,讓失去愛子的安泰和葛秀麗,得到了溫暖和快樂,所以葛喜寶接葛小寶回龍盞鎮時,他們都舍不得。葛小寶也不願離開,因為這裏的民族鄉學校,比龍盞鎮的管理鬆懈,一天隻上半天課,而且安泰常駕車帶他去喜溫獵場,教他打槍,他過得快活。這個獵場建在山間,裏麵的麅子和鹿,都是半放養的。春夏秋三季,它們靠著大自然的恩賜,自主生存;到了冬天,數九寒天,它們找不到吃的,飼養員就得定點投放食物。

喜溫獵場的興建,與青山縣的主要領導愛好打獵有關。他們以發展少數民族文化旅遊的名義建立獵場,圈定了古約文鄉附近一片風景秀美的山林,斥資三百萬建起獵場,由青山縣旅遊局直管。獵場平素對外開放,但到了各級領導來視察時,就不營業了。飼養員會抓住幾隻麅子,給它們注射微量麻醉劑,讓領導們追逐獵物時,能夠百發百中。獵場建成後,繡娘騎馬來過一次,她看了半放養的動物,說了一句“可憐”,再沒來過。

葛喜寶來接葛小寶,葛小寶開出條件,說再去喜溫獵場玩一圈,才肯回龍盞鎮,葛喜寶答應了他。安泰驅車,載著葛喜寶父子上路了。天清氣朗,杜鵑花將山嶺抹得一片紅,一片粉,好像老天在大地晾曬它的彩衣。他們走到中途,碰見獵場看守人老木,正急慌慌地打馬下山。安泰停下車,老木跳下馬,結結巴巴地報告,獵場裝槍彈的大鐵櫃被人撬了!

喜溫獵場現有九杆獵槍,放在獵場保安室,平素鎖在一個大鐵櫃裏。老木說清晨他和飼養員去河邊喂麅子,忘了鎖保安室的門,但大鐵櫃的鑰匙掛在身上。等他們回來,發現大鐵櫃的鎖頭被撬開了,少了一杆獵槍,還少了四打子彈,每打十顆的。偷槍者看來隻需一杆槍,因為其他槍還在。

老木說,丟了獵槍和子彈固然不好,但沒什麼威脅性。因為賊拿走的子彈,與他盜的槍,型號不匹配。也就是說,那四十發子彈,在那杆大口徑獵槍麵前,隻能當啞巴。一杆槍沒有子彈助力,跟一根燒火棍有啥區別呢。老木以此判斷盜槍賊,肯定不是鄂倫春人,鄂倫春漢子哪個不懂獵槍呢。賊應該是漢人,而且沒玩過槍。安泰這才稍微心安。

安泰掉轉車頭回古約文鄉,準備向上級公安機關報案。葛小寶一看走回頭路了,嗚嗚哭了。葛喜寶給了他一巴掌,罵他不懂事,說獵場出了大事,他還想著玩。葛小寶委屈地說:“我咋不懂事了?前晚我尿了炕,都知道自己曬褥子了。”他的話把憂心忡忡的安泰逗樂了。葛小寶接著說,他知道是誰偷的獵槍。他上次去獵場玩,太陽快落山的時刻,望見獵場外一棵高大的樟子鬆樹上,坐著一個人。他穿迷彩服,戴迷彩帽,騎在大枝椏上,耷拉著兩條細長的腿,瞄著獵場的保安室。這人發現葛小寶看他,從樹上跳下,一溜煙往林子深處跑了。安泰說那你怎麼不早告訴姑父?葛小寶說:“我本來想說的,可我往回走的時候,不是掉進泥坑了嗎,掉進泥坑不是換鞋刷鞋了嗎,刷完鞋吃完飯,天不就黑了嗎。爸爸說過,啥事到了黑天,都不是事了,我就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