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盞鎮的春天,被鬆毛蟲給劫持了!往年雪化了,白頭翁和杜鵑謝幕後,林間的百合、芍藥、野菊、馬蓮將次第開放。可今年森林遭遇鬆毛蟲害,該開的花兒開不起來了。
連年的采伐致使森林樹種趨向單一,這給鬆毛蟲的繁衍生息,提供了溫床。而林木一旦被鬆毛蟲附著,就是綠寶石庫被通天大盜給盯上了,會慘遭劫掠,葉萎根枯。這時的森林仿佛出了喪事,一派萎靡,了無生氣。青山縣所屬的二十多萬畝林地,成了鬆毛蟲流動的盛宴,青山失色。政府部門不得不出動救災直升機,噴灑農藥。
農藥殺死了鬆毛蟲,也殺死了不該殺死的動植物。花骨朵萎縮了,鳥兒停止了歌唱,河流也被汙染了。林間小溪漂浮著死魚,河岸邊是野鴨的屍體,樹叢中飄散著灰鼠和野兔腐爛的氣味,連喜食腐肉的烏鴉也少見了。龍盞鎮人曾那麼喜愛春天采食野菜,喜歡肥美的開江魚,但這個春天,他們與這些美味作別了。
唐漢成一看見飛機在半空噴灑農藥,就氣得跳腳大罵,說要去野狐團偷一挺機槍,將它打落。龍盞鎮的自來水引自格羅江,飛禽走獸大批死亡後,格羅江的水質監測顯示異常,唐漢成下令關閉了水廠的自來水閥門,動員大家喝深井水,因為飛機噴灑農藥時,繞過了居民區,這裏的水源相對是安全的。
龍盞鎮有三口深井,一口在北口,兩口在東南崗。有了自來水後,這三口井棄之不用了,雖說井底的水依舊清洌,但井壁生有青苔,井口蛛網纏繞。唐漢成帶著人,奮戰了三晝夜,將井壁清理幹淨,將井台糟爛的轆轤和斷掉的井繩換成新的。人們取出了多年不用的水桶扁擔,出門挑水。住在西坡和西南角的人家,挑水一路上坡,怨聲連連。
單四嫂這段心緒煩亂,正想找樣力氣活兒,出出汗,讓腦子清爽一下,於是她不攤煎餅賣了,而是帶著單夏,給行動不便或是不願出力氣的人家挑水。一擔水三塊錢,一天下來,少說挑上二十擔水,賺個六七十塊。這種沒有本錢的生意,比她攤煎餅劃算多了。
單四嫂的心煩,來自老魏的求婚。而老魏這麼幹,源於單爾冬的離去。
離婚歸來的單爾冬,一直住在驢棚。自從那道牆被打出一個洞後,他與單四嫂和單夏,相處日趨融洽。可他的長篇《升天記》寫到中途,像一條河突然斷流了,文思枯竭,一天寫不上三行字。他開始煩躁,像多年前一樣,無端指責單四嫂。他嫌她一大早牽驢拉磨,擾了他的清夢,而他的夢是這部長篇的命根子;他嫌她穿得灰突突的,烏雲似的在他眼前飄來飄去,氣場不好,令他的寫作沒有藍天;他嫌她刷牙不徹底,齒縫藏汙納垢,吐氣不潔,熏得他腦袋缺氧,他的筆才失去想象力;他嫌她用水舀子淘刷鍋水,弄得水舀子油嘰嘰的,像老妓女的臉,用它舀水沏出的茶,濁氣滾滾,把他腦袋喝渾了。
單爾冬喜歡龍盞鎮的自然風景,以前寫作不暢時,常去山裏轉轉,獲取靈感。可今年的春天是傷殘的春天,森林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農藥味,令他窒息。家裏家外都沒好氣息,他又向往城市了,從龍盞鎮逃離。可憐單四嫂把他伺候得臉兒亮堂了,可這張臉嫌家裏黯淡,又要照耀別處了。
單夏一看住在驢棚的人不見了,問母親:“陳世美咋走了?”單四嫂說:“叫陳世美的人,終歸是留不住的。”單爾冬走後第三天,單四嫂從南市場賣煎餅回來,發現單夏把驢棚與住屋之間的牆洞堵上了,牆又是原來的牆了,黑驢也回到了老地方。
單四嫂說:“你把牆堵上了,他再回來咋辦呐?”單夏一邊用幹草擦拭瓦刀,一邊說:“驢進了咱家,抽它鞭子它都不走,天天還幹活;他進了咱家,啥活兒不幹,給他吃住,給他光亮,他說走就走了,這樣的人再回來,誰還稀罕!”
單四嫂目瞪口呆地看著兒子,他從來沒有說過這麼長的話,也從來沒有說過這麼有條理的話,她驚喜地抱住兒子,說:“我兒子不傻啊!”
單夏“哼”了一聲,說:“我傻,我咋不幫別人家幹活呢?”娘倆兒正說著話,老魏來了。老魏像是趕集歸來,扛著椅子,拎著五花肉,斜挎的包裏,露著醬油瓶醋瓶的腦袋。他先把椅子放下,然後把吃食放下,對單四嫂說:“單爾冬跟辛欣來這主兒有啥分別呢?我真是瞎了狗眼,還以為他痛改前非,從此後會跟你好好過呢。你別為這畜生難過,不值!我老魏啥人你也知道,除了花心,沒大毛病。不是自誇,我心地好,你們女人應該懂得,找個心地好的男人,就是找到了一片好水。你跳進來,放心大膽地遊吧!咱歲數相當,家境差不離,長相也都中不溜,你要是不嫌棄我,就留下這把椅子,給我個位兒,我也不圖單夏喊我爹,咱搭夥過日子吧。我做豆腐你攤煎餅,咱能過得紅紅火火的。你給我仨月倆月收收心,然後咱就把行李搬到一塊兒,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