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3章 做一個好人(1 / 1)

我這一生,總會遇到好人,總會得到好人的幫助。

小學畢業那年,父親身染重病,一家數口時時都有揭不開鍋蓋的危境,父親隻好對我說,你不要怪我,我沒法供你念書,你跟我學手藝吧。九月初幵學的那幾天,看著一批批同學挑著行李從街道上走過,我隻能躲在屋子裏哭泣。有一天,明懷大哥將一張皺巴巴的,元錢遞到我手裏,說,這個,給你交學費吧。明懷大哥自幼失去父母,16歲那一年,他從遙遠的無為縣來到大通學彈棉花,每月工資18元。我知道,這,元錢,真正是他勒緊褲腰帶省出來的,我也深知這,元錢對於我是何等重要。我的小學班主任方來和給銅中寫了一封推薦信,信中對我極力讚美,說這個孩子太有才氣,五年級就會寫獨幕話劇了,作文總是被學區當做範文如何如何。我就是這樣拿著明懷大哥的,元錢和方來和老師的信,步行四十多裏路來到銅中報到的。我的初中班主任胡光煜看到方老師的信,不僅向學校申請免除我的學費,還給我乙等人民助學金。就是這樣,我在銅中讀到初三,直到那個該死運動的全麵暴發。

長期彈花匠的生活,讓明懷的肺受到嚴重侵害。明懷大哥死於1988年,他隻活了不到48歲。他死後很久,我收到明懷大哥女兒的信,她之所以來信,並非向我報告她父親的死訊,而是說在倉促中,不得不動用了我們放在他父親工廠倉庫裏我母親的一具壽材,她問我這口棺材該值多少錢。我立即趕到大通,將明懷的女兒大罵了一頓,然後在明懷兒子的陪同下,在明懷的墳頭哭了一個多小時。明懷的兒子現在是一名中學語文老師,他叫我叔叔。前年我去看明懷,想起明懷給我那,元改變我命運的錢,到頭來我卻隻能報答他一口棺材,真是悲從中來。我多麼希望明懷大哥還

在人世,我可以帶他去九華山甘露寺過幾天安靜日子,讓他到我的新居海好住一陣,再打開書櫃,讓他看那一排署著我名字的一分不值、但卻又珍貴無比的玩意。我相信,明懷大哥如果看到我寫的這些書,一定比我還要高興。

我在工廠做了8年工人,遺憾的是,至今我沒有寫過一篇關於那個工廠生活的小說或是散文。或有人以為,那個工廠給我的盡是苦難,盡是勞累,當然不是。工廠8年,最讓我難忘的是那一場差一點奪去我生命的病。1975年工廠派我去合工大進修金相熱處理,一天夜裏,我忽然腹痛如絞,但我怕影響同宿舍人的休息,一直熬到天亮才求告一位同事。當時正好廠裏一部汽車來合肥公差,這位同事費了很大勁才將司機找來,臨近中午,司機將我送到解放軍七九醫院手術時,闌尾已經穿孔了。偏偏給我動手術的是一個剛從工農兵大學前來實習的年輕軍醫,為了那個小小的闌尾,我前後挨了三刀,住院三個多月。這三個多月裏,廠裏一直讓一個工友長駐在合肥照顧我。直到今天,我一想到我的老科長吳中格,想到我的車間主任胡師傅,就心生感激。在這裏,我祝願吳科長、胡師傅健康長壽。

1983年,我的第一個中篇小說受到《浙江日報》大塊文章的批判。在這期間,安慶有人想借機整治我,但更多的人卻明裏暗裏保護著我。時任安慶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的老作家耿龍祥在一次會議上說,誰要是敢動黃複彩一根毫毛,我跟他沒完。當時我在池州師範學校任教,我的校長王世駿看出我的壓力,特地找我談話說,你不要怕,你是我們學校的人,隻要我不整你,沒人敢整你。

世道越來越艱險,人心越來越不古,好人似乎也越來越少。我的老母親越來越老,這幾年,她的膽子小得近乎病態,她總是竭力阻止我寫作,總是擔心我因為寫作而出什麼事,她甚至希望我整天就待在家裏,尤其是夜晚。但我總是安慰她說,在這個世上,好人總是很多的,隻要存有好心,就總會遇到好人。

說到她的一些計劃,她開朗的性格決定了她總是雄心勃勃,總是樂觀向上,我則說,我不指望你拿到獎學金,也不指望你有大成就,我就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努力做一個好人,以回報你所遇到的一切好人。老和尚生前常常掛在嘴裏的一句話:佛的眼裏盡是佛。我對女兒說,人的一生總會遇到一次次風險,人生的航路上既有高潮,也有低穀。記住皖峰爺爺的話,努力做一個佛,做一個智慧的、善良的好人。這樣,這世上你遇到的一切人盡都是佛,那無數的佛自會保佑你,讓你逢凶化吉,平安一生。

看著女兒快樂的身影消失在候機大廳的電梯上,我忽然覺得失去了什麼。幾分鍾後收到女兒的短信:爸爸我去讀書了,您要放心啊,我會努力做一個好人,以回報一切幫助過自己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