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辭去了河南尹一職後,白居易也逐漸遠離了塵世,向佛寺和僧人靠攏。白居易早就與佛寺有著不解之緣,在他看來,供養僧侶的最好物品就是窗外那如詩如畫的美景。
眾人見白居易難得清閑,時常會邀請他共遊佛寺。那禪音嫋嫋裏,他體會到更深的沉靜。
那一日,他獨自來到了香山寺,那是他一手從破敗中挽救出的,再回到這裏,踏在青石板上,體會這寺中獨有的寂靜,心中詩意翻湧,作詩一首《香山寺二絕》
“(其一)空門寂靜老夫閑,伴鳥隨雲往複還。家醞滿瓶書滿架,半移生計入香山。”
“(其二)愛風岩上攀鬆蓋,戀月潭邊坐石棱。且共雲泉結緣境,他生當做此山僧”
白居易晚年退隱之後,定居於此,並自號“香山居士”,可見他對這個地方的喜愛。
其實,他一直都在生命中找尋一個安靜的角落,努力感受著自己的靈魂,用文字堆砌成一座堡壘,笑看走過的雲淡風輕。我願倚在時光的寂靜深處,讓淡淡的人生如溪水一般潺潺而過。
4. 淺笑長行
閉上眼睛靜靜聆聽樹葉歸於塵土的聲音,輕觸地麵,發出幾聲猶如山穀間清泉碰觸岩石的清脆響聲,回蕩在空曠的山間,與房間內的嘈雜截然不同。我們無法時常沉浸在這靜謐中,無法穿透宿命的前塵,越過黃泉的無奈。那淡淡的哀愁,淺淺的憂傷永久地充斥在我們的心頭。
花甲之年的白居易已經學會了笑看朝廷中的風雲變幻,他深知朝廷終將是會在不斷地鬥爭中向前推進的,這就是曆史的演變,無論你是否身處其中,你都是這曆史中的過客,在時代的更迭中體會著作為世人的悲哀。
朝廷中人事怎樣變動,都與這個已過六旬的老人無關了,他需要的隻是適意的生活,一個能讓他繼續徜徉佛海的機會以及一種參禪悟道的境界。
這一年,發生了重大的“甘露之變”。經過這次事變,宦官更加專權,大小事務均取決於宦官,宰相等形同虛設。“甘露之變”這一殘酷的事變消息傳到洛陽後,白居易聞之震驚,四個宰相同時遇害,這是曆朝曆代都沒有的。白居易為死難者而沉痛哀悼,也為自己遠離政治旋渦而慶幸。
“甘露之變”後,朝廷元氣大傷,為了振作朝政,文宗決定改元,將丙辰年改為開成元年(863年)。正月初一宣詔,大赦天下,京兆百姓免除一年賦租。一時人們奔走相告,群情歡悅,這也
初春,再次去遊玩嵩山,他在山上住了三夜,幾乎跑遍嵩山的三十六座峰,他在少室山東岩的最高石上特意題了名,以示紀念。三月末,太子賓客分司東都的李紳遷升為河南尹。他與李紳是老朋友了,在諸多故友紛紛離世後,二人能在一起實在是很難得的。所以,他們常常結伴而遊,互相唱和。走走停停地度過了不少光景。偶爾,白居易還會到天竺寺會見僧友,和僧人們一起暢談、品茗。享受著寧靜悠然的人生。他偶爾還會聽到一些朝廷的消息。
這一年朝廷的人事任免有了大的變化,裴度被調到太原任北都留守、太原尹、河東節度使,李德裕被調至揚州,任檢校戶部尚書、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淮南節度使。調牛僧孺為檢校司空、東都留守。裴度走了,牛僧孺又來了,這讓樂天稍稍有些慰藉。但是不管朝廷的人事如何變化,都已經與白居易無關了。如今的他身心適意,已經無所求了。曾經仕途的光芒,已經在他的生命中暗淡下去,眼前的尋常人生,卻是充滿了寧靜的幸福。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很快。白居易的女兒阿羅生了一個女娃,白居易十分高興,他沉浸在一個老人的天倫之樂中,已經不似之前那樣重男輕女。當外孫女滿月的時候,他還為她辦了一個慶賀筵席。樂天給外孫女起名叫引珠,並寫了一首詩,其中最後一句說:“懷中有可抱,何必是男兒?”(卷三四嗒小歲日喜談氏外孫女孩滿月》)
不久後,白居易又給侄兒娶一個賢惠孝順、知書達理的妻子。一家人是比較滿意的。這一也算是樂天給九泉之下的弟弟行簡的一個交代。春節過了不久,裴度從太原贈來了馬匹,白居易很是感激。
開成三年的初春,白居易騎著裴度贈與自己的馬,再次回到了香山寺。眾僧聽到白居易要來此地,都很欣喜,一睹這位官場浮沉多年卻又與佛寺有著割舍不斷情緣的大詩人的風采。此次來到香山寺,白居易準備在此小住一段時間。他伸手劃過這古寺的每個角落,一份寧靜輕觸他的內心,勾起了他對這坎坷一生的回味。
十一歲的時候,白居易就獨自一人漂泊在江南一帶,那種孤苦與寂寞讓他變得多愁善感起來。隨著年齡的增長,白居易開始思慮自己的未來,也在逐步探索中樹立了自己兼濟天下的人生觀。他雖然也像當時普通的少年那般走上了科舉之路,多年的寒窗苦讀造就了堅韌的品格卻也拖垮了他的身體。
後來順利通過考試,進入朝廷為官後,本是滿懷信心,卻被一次又一次的無情貶官澆熄了自己人生的希望之光,他萌生了退隱的想法。
多次遭到貶謫,多次重返仕途,我們可以說他是矛盾的,是反複無常的,甚至是虛榮的,但是我們更應該看到他多次遭受苦難卻從未服輸,不僅是因為當時的社會的氛圍,而更多的則是他始終不願放棄自己心中的執著,不為自己,隻為國家,為了自己親眼所見的那些正在經受苦難的百姓。
他從在官場中一次次的垂死掙紮到最後的淡泊一生,又經曆了多少次輾轉反側,經曆了多少矛盾與糾結。這其中的苦楚隻有他能體會。
此時的白居易已經不覺得自己的人生是怎樣的悲慘,或許是因為痛到深處的麻痹,也許是自己參禪悟道後的覺悟。淡然中,飲下一壺濁酒,伴著蒙蒙醉意寫下了人生的另一番感悟。
《醉吟先生傳》“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鄉裏、官爵,忽忽不知吾為誰也。宦遊三十載,將老,退居洛下。所居有池五六畝,竹數千竿,喬木數十株,台檄舟橋,具體而微,先生安焉。家雖貧,不至寒餒;年雖老,未及昏耄。性嗜酒,耽琴淫詩,凡酒徒:琴侶、詩客多與之遊。遊之外,棲心釋氏,通學小中大乘法,與嵩山僧如滿為空門友,平泉客韋楚為山水友,彭城劉夢得為詩友,安定皇甫朗之為酒友。每一相見,欣然忘歸,洛城內外,六七十裏間,凡觀、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遊;人家有美酒鳴琴者,靡不過;有圖書歌舞者,靡不觀……”
花甲之年的白居易雖然還有官職在身,但大多都隻是朝廷念其多年來勞苦功高,而授予的閑職,那份職位所帶來的俸祿也足夠白居易安度晚年。
這使得白居易有機會可以將自己餘生的時間獻給了畢生追求的佛教,佛寺中修煉的白居易不忘時常整理自己這些年來的詩作,這其中不乏早期的對悲涼生活的感慨,中期的對為官生涯的評述,以及後期向往田園生活及對歸隱的期待。
後期的每首詩中也都含有一些他從佛學中感悟出道理。待到這些詩作整理成冊以後,將其置於佛寺之中,供人參考閱讀,希望以自己平生所感,來給迷途中的世人一個及早的警示。
時光匆匆,開成五年就結束了。為會昌。正月初一,武宗宣詔新的一年即將到來,武宗決定改元大赦天下。會昌元年這一年白居易過得十分平靜。但是由於沒有了俸祿,家裏的積蓄很快就用得差不多了。
直到會昌二年,牛僧孺向武宗票報了樂天的情況。武宗念白居易是著名詩人,又曾有相當好的政績,下詔授白居易為刑部尚書致仕,棒祿給半。樂天奉詔後,喜出望外,他再也不用為生一計而變賣家產了。這樣一個官職基本上是一個閑官,所以白居易不過問政治,不參加任何活動。整日虔誠地念佛誦經,打坐修禪。這樣的生活,使他極為滿足。
朝廷裏的政治依舊風雲變幻,而白居易卻寂靜地守著歲月禮佛參禪。那些血雨腥風的故事,都已然成了他生命的過眼雲煙。他的精神逐漸地得到解脫,而他的身體,卻在歲月的流轉中,成了負累。
歲月是經不起琢磨的一種東西,當你留意到它的時候,卻發現它除了給你的身體無情的烙下印記,白居易日夜在佛寺中參禪,但少年時期就飽經風霜的他,一直承受著病痛的困擾。
隨著歲月累積,他的病情加重,家人為其尋醫問藥已經花費了家中大部分的積蓄,不得不將家中財產變賣,並辭去了自己心愛的舞姬樊素,心痛之餘寫下了《春盡日宴罷感事獨吟》“五年三月今朝盡,客散筵空獨掩扉。病共樂天相伴住,春隨樊子一時歸。閑聽鶯語移時立,思逐楊花觸處飛。金帶縋腰衫委地,年年衰瘦不勝衣。”
會昌六年八月的一天,這位飽經滄桑的老人安詳地閉上了雙眼,去往他曾經一心向往的西方極樂世界了,就好似白居易遠赴了一場美夢境。夢中的他終於可以和那些闊別已久的老友們相聚了,在另一個世界裏,他們把酒言歡,吟詩為樂。他再不用為官場之事煩惱,他終於到達了那個屬於他的寧靜之地,那裏有他愛的美景也有曾經癡纏半生的湘靈,有他摯愛的父母……。
宣宗大中三年,大詩人李商隱為樂天撰寫了《墓誌銘》。
一代文壇巨匠鑄就了屬於他的光彩,留下了無數感人的詩篇,即使生命終止在了七十五歲的這一節點之上,但誰又不曾感受到,這位老人將帶著他那顆淡泊之心微笑著向自己心中的淨土緩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