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提醒我寫信問候左季高(左宗棠),我也正有此意,隻是這次暫時沒有閑暇寫,下次一定寫好寄到弟弟處,由弟弟轉遞給左公。恐怕這也是我“傲”的一種表現吧。不過弟弟既然已經提出警示,我也不敢再繼續錯下去了。
家中四宅大小仍平安無事,無須掛念。隻是紀澤還沒有回來,聽說二十一日從省城出發。韓升二十二日來家中拜訪,我打算在他們兩人中,選派一人到弟弟的營中供職。其他我不再一一說了,順問近好,統唯心照。
兄國藩手草
鹹豐八年三月二十四日
一六致九弟:毋存鬱損之懷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在湖口專丁送去一緘,至南昌由驛遞發去一緘,均接到否?不接我弟家信已四十日,焦灼之至,未審弟病已痊愈否?餘於二十四日出省城舟登,二十五日開船,二十六午刻至瑞洪。聞吳國佐二十七八可至南昌,故在此稍等。茲因謝興六赴吉安之便,再寄一緘,詢問近狀。如吉安尚無克複之勢,千萬不必焦急。達生編六字訣,有時可施之行軍者,戲書以佐吾弟之莞爾。
餘向來雖處順境,寸心每多沉悶鬱抑,在軍中尤甚。此次專求怡悅,不複稍存鬱損之懷。晉初爻所謂“裕無咎”者也,望吾弟亦從裕字上打疊此心,安安穩穩。順問近好。
兄國藩手具(於瑞洪舟次)
鹹豐八年七月廿八日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我曾經在湖口派專人送去一封信,待抵達南昌後又由驛站寄出一封,不知是否都已經收到?從上封信以來,已經有四十多天沒有接到弟弟的家信了,心中焦灼不安,不知弟弟的病是否痊愈?二十四日我登船離開省城,二十五日開船,二十六日午時到達瑞洪。聽說吳國佐可於二十七八日抵達南昌,所以在此稍作等候。現因謝興六欲赴吉安,我便趁機再寄一信,詢問弟弟的近況。如果吉安近日還是無法攻克,弟弟也無須焦急。達生所編的六字訣,有時也可施行於軍隊,現戲寫下來,望弟弟見之一笑。
我雖常處於順境,但仍經常有抑鬱沉悶積壓於心中,在軍中尤是如此。為兄此次所為專門為尋求快樂,不想再稍存憂鬱之心。晉卦初爻所說“裕無咎”,望弟弟從“裕”字上下功夫,安安穩穩地為人處世。順問近好。
兄國藩手書(於瑞洪舟次)
鹹豐八年七月二十八日
一七諭紀澤:讀書須能涵泳體察
【原文】
字諭紀澤:
八月一日,劉曾撰來營,接爾第二號信並薛曉帆信,得悉家中四宅平安,至以為慰。
汝讀四書無甚心得,由不能虛心涵泳,切己體察。朱子教人讀書之法,此二語最為精當。爾現讀《離婁》,即如《離婁》首章“上無道揆,下無法守”,吾往年讀之,亦無甚警惕。近歲在外辦事,乃知上之人必揆諸道,下之人必守乎法。若人人以道揆自許,從心而不從法,則下淩上矣。“愛人不親”章,往年讀之,不甚親切。近歲閱曆日久,乃知治人不治者,智不足也。此切己體察之一端也。
涵泳二字,最不易識,餘嚐以意測之。曰:涵者,如春雨之潤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潤花,過小則難透,過大則離披,適中則涵濡而滋液;清渠之溉稻,過小則枯槁,過多則傷澇,適中則涵養而浡興。泳者,如魚之遊水,如人之濯足。程子謂魚躍於淵,活潑潑地;莊子言濠梁觀魚,安知非樂?此魚水之快也。左太衝有“濯足萬裏流”之句,蘇子瞻有夜臥濯足詩,有浴罷詩,亦人性樂水者之一快也。善讀書者,須視書如水,而視此心如花如稻如魚如濯足,則涵泳二字,庶可得之於意言之表。爾讀書易於解說文義,卻不甚能深入,可就朱子涵泳體察二語悉心求之。
鄒叔明新刊地圖甚好。餘寄書左季翁,托購致十副。爾收得後,可好藏之。薛曉帆銀百兩宜璧還。餘有複信,可並交季翁也。此囑。
父滌生字
鹹豐八年八月初三日
【譯文】
字諭紀澤:
劉曾撰於八月初一抵達軍營,帶來了你的第二封信和薛曉帆的一封信,從信中得知家中四宅無事,心中甚感欣慰。
你雖然在讀四書,但卻沒有什麼心得體會,原因是你不能做到虛心涵泳,切己體察。這兩句話是朱子教人讀書的方法,而且說得最為精辟。現在你在讀《離婁》,就應當用心體會,就像《離婁》第一章的“上無道揆,下無法守”,我當初讀到此處,也沒有多加注意。這些年來一直在外辦事,才知道處於高位的人必須遵守道德,處於低位的人應當遵守法規。如果人人都以遵守道德自居,隻從心願而不講法律,就會以下淩上。“愛人不親”一章,以前我讀時,也不覺得多麼親切。近些年來閱曆漸長,才明白治人者而不能治人,乃是智力不夠的原因,這一點是我的親身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