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打仗之時,最忌諱有赫赫之威名在外,為天下人所矚目,為敵人小心防範。與其貪圖虛名,還不如從敵人不注意的地方下手,待得勢之後,敵人才悟出要害在何處,這時再奮起爭奪也無濟於事,因為我們已搶先一步下手,占了先機。若現在放棄金陵,改攻東壩,正是敵人注意的要害之處;若占領長興、宜興、太湖西岸,恰為敵人不注意的要害之處。希望弟弟早日下定決心,製定出統領大局的謀略,以便趁勢攻占。千萬不可被浮言所迷惑,說什麼金陵指日便可攻下,為貪求赫赫大名,就死守此地不動,而不明了死活之勢。至囑至囑。
如果賢弟的意願一定要想圍攻金陵,也不妨先就勢掀動一番,先去破東壩,剿溧陽,取宜興,占住太湖西岸,然後揮軍折回再圍攻金陵,這也不過是幾個月內的事情,不會影響圍攻金陵的大計。
我們兄弟立誓拚命報國,但也須常存避開大名聲的念頭,做事總要從冷淡的地方下手,積功勞而又使人不知我們的功勞,那就最好不過了。
同治元年十月初三日
三四致沅弟:治事勤軍之外須豁達衝融
【原文】
沅弟左右:
二十三日張成旺歸,接十八日來緘,旋又接十九日專人一緘,具悉一切。
弟讀邵子詩,領得恬淡衝融之趣,此自是襟懷長進處。自古聖賢豪傑、文人才士,其誌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詩言之,必先有豁達光明之識,而後有恬淡衝融之趣。如李白、韓退之、杜牧之則豁達處多,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則衝淡處多。杜、蘇二公無美不備,而杜之五律最衝淡,蘇之七古最豁達。邵堯夫雖非詩之正宗,而豁達、衝淡二者兼全。吾好讀《莊子》,以其豁達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講“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一段,最為豁達。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亦同此襟懷也。
吾輩現辦軍務,係處功利場中,宜刻刻勤勞,如農之力穡,如賈之趣利,如篙工之上灘,早作夜思,以求有濟。而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段豁達衝融氣象,二者並進,則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餘所以令刻“勞謙君子”印章與弟者,此也。
無為之賊十九日圍撲廬江後,未得信息。撚匪於十八日陷宿鬆後,聞二十一日至青草塥。廬江吳長慶、桐城周厚齋均無信來,想正在危急之際。成武臣亦無信來。春霆二十一日尚在泥汊,頃批令速援廬江。祁門亦無信來,不知若何危險。少荃已克複太倉州,若再克昆山,則蘇州可圖矣。吾但能保沿江最要之城隘,則大局必日振也。
順問近好。
國藩手草
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
【譯文】
沅弟左右:
二十三日張成旺回來了,接到十八日來信,然後又收到十九日派專人送來的信,已獲悉信中一切情況。
弟弟讀了邵子的詩,領悟了恬淡、衝融的旨趣,這是你的襟懷長進的地方。自古以來的聖賢豪傑、文人才士,他們的誌向和事業雖不相同,但他們胸懷豁達光明卻是大致相同的。拿詩來說,就一定要先有豁達光明的認識,才會有恬淡、衝融的旨趣。如李白、韓愈、杜牧的詩豁達的韻味多;陶淵明、孟浩然、白居易的詩恬淡的韻味多。杜甫、蘇軾二公,可以說無美不備。可是,杜的五律最恬淡,蘇的七古最豁達。邵堯夫雖然不是詩的正宗,但是他的詩豁達恬淡兼有。我喜歡讀《莊子》,就是因為寫得豁達,能開闊人的胸襟。去年講的“生而美的,就像知道、又不知道,就像聽見、又沒聽見”這一段最為豁達。推想起來,舜、禹他們有天下、又沒有天下,也是這種襟懷。
我們現在都在辦理軍務,身處功利場中,最好每時每刻都要勤勞,就像農民勤勞種地,商人勤勞謀利,又像篙工之上灘,日裏操作,夜裏思索,就為了求得補益。在治理事務的時候,需要有一種豁達、衝融的氣質,讓兩者並進。這樣才能從恬淡中看到勤勞是最有意味的。我之所以要刻一方“勞謙君子”的印章就是這個意思。
無為的敵人十九日圍攻廬江後,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的消息。十八日,撚軍攻陷宿鬆後,聽說已經於二十一日到了青草塥。廬江吳長慶、桐城周厚齋至今仍沒有來信,估計正處危急之中。成武臣也沒有信來。春霆二十一日還在泥汊,我馬上命令他火速前往廬江增援。祁門也不見來信,不知到底有多大的危險。少荃已經克複太倉州,如果再攻克昆山,那麼就可以考慮去攻打蘇州。我隻要能保住沿江最重要的城市和關隘,大局一定會日漸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