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的葡萄架上,爬滿了青藤,碧綠的葉子,擠擠挨挨,像一把把小扇,遮天蔽光,使葡萄架下形成了一片幽涼的境界。藤上,掛滿了串串葡萄,有的青翠鮮碧,有的黑裏透紫,如琥珀,似珍珠,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曳,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三年五載,葡萄藤上終於結出了成熟的果實。
高三畢業那年的春分時節,堂兄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兜葡萄樹,進門,說道:“舍弟,咱們在門口搭個葡萄架吧。”小時候,我常央求母親,給一張兩角票,從街麵上買回一串紫葡萄解饞。人都說葡萄是酸的。其實,那圓圓的果實,味兒酸甜,多汁。吃下去沁涼,餘香繞口。想到自家今後將擁有一架葡萄,我儼然成了一個富有的“王子”了。
於是,我和堂哥種下了這棵葡萄樹。
葡萄樹吮吸著大自然的滋露,長了,長了。這年九月,我卻和堂兄分開了。
堂兄曾暗暗地告訴我,他的理想是從軍。平日,每每看見他激昂慷慨地念起辛棄疾的“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時,他雙眼中總會閃爍出激動,向往的神采。他比我大幾天,臉上也還未脫盡稚氣,嘴唇上已開始吐露出茸茸的胡須,喉結也微微突起,說起話來,聲音老粗。頗有點英武之氣。事遂人願,他考入軍校,我跨進了文科之門。一文一武,全家樂嗬。
我和堂兄分開了。
“我們彙聚在英雄城,像桃花盛開在青山湖畔,美麗的校園……”每當我哼起校歌,和同學們步入教室,或湧向閱覽室,時不時地腦海裏就會想起堂哥,也許他正在摸爬滾打。尤其是周末,踏進舞池,望著那赤橙黃綠紫的五彩燈珠或明或暗,交相閃爍,我也會怔怔出神:那粒粒晶瑩的燈珠,頓時化作顆顆剔透的葡萄。於是,我又想起了和堂兄一起種下的葡萄樹。眼前又會幻映出一幅月下哨兵圖,皓月當空,青山綿綿,風動鬆搖,一名持槍的戰士,閃著不倦的眼神,護衛著大地的安寧,靜謐。
一晃幾年,當我畢業回家時,驚異地發現,我和堂兄親手栽種的葡萄樹,枝繁葉茂,蓊蓊鬱鬱,早已爬滿了葡萄架。陽光從枝葉的縫隙中,灑下了斑斑點點的漏光。幾個穿紅著綠的細伢仔在葡萄架下盡情地追逐,嬉戲。
我不曾想到,葡萄樹有如此旺盛的繁衍力。幾年時光,它由一莖嫩枝,發育,成長,形同屋蓋。望著那青綠的果實,我情不自禁地摘下一顆品嚐,有些酸澀,母親看見了,努起嘴:“傻小子,還沒熟透呢。”我心裏想,既然結出了果實,離成熟還會遠嗎?
邊防烽煙起,堂兄赴戎機。
臨上前線,被認命為副連長的堂哥,寄來一封厚實的信。信中有對栽種葡萄的回憶,有對戰爭的感喟,有對人生前程的憧憬,也有對家鄉親人的思念。然而,印象最深的,莫過於堂兄引用的詩句:“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它時時縈繞耳際。
哦,一年又一年。
熟了,綠葡萄;熟了,紫葡萄!
“‘轟’的一聲巨響,敵人的暗堡終於被摧毀了,三連的指戰員終於在黎明前攻占了無名高地。但是,三連長卻倒在血泊中,一眠不醒……”部隊的領導向親人們傾訴著。葡萄架下,親人們向我訴說著。
我佇立在葡萄架下,望著青翠鮮碧,黑裏透紫的葡萄,摘下一顆,品味著:這圓圓的果實,多汁,酸甜。
(本文係八一建軍節征文,1987年6月25日在《南昌晚報》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