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過了很久,婉兒才聽說,在“五王政變”之後,曾有洛州長史薛季昶對張柬之說,二張雖除,但諸武尚存。除草不去根,春風吹又生。而朝邑尉劉幽求也曾對桓彥範說,你們隻誅二張,不殺三思,公等便無葬身之地了。若不及早下手,定會有滅頂之災。薛季昶、劉幽求的如此忠告,足見武三思這個人對政變的五位功臣是怎樣的威脅。但是“五王”卻並沒有乘勝追擊,將武氏的繼承人武三思也當做他們此次行動的誅殺對象。他們或許是因為改朝換代的目標已經實現,或許是認為武三思畢竟是老女皇的親侄子,當今聖上的親家。不單單是老女皇還活著,且諸武和李家又通過聯姻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如若真的碰了武家,特別是碰了那個陰險狡猾的武三思,那天下不知會怎樣地大亂呢。單單是嫁與武三思兒子武崇訓的安樂公主就不會善罷甘休,而無比疼愛安樂公主的皇帝李顯自然也不會放了“五王”。於是,張柬之們在政變成功、將李顯送上皇位之後,就鳴金收兵,見好就收了。張柬之甚至說,李唐的大事已定,諸武還能興風作浪嗎?剩下的事,還是留給天子去處置吧。如此,“五王”放過了武三思。當然他們對武三思還是有所提防的,譬如,他們就將那位年輕詩人崔作為耳目派到了武三思的身邊,要他時刻通報武三思的動向。
總之,三思從張柬之們的網中逃離了出來。他被免於一死,但是他的處境也依然是艱辛的。再加上剛剛榮登皇帝寶座的李顯根本沒有時間去過問他那位被棄置冷落的親家,武三思就自然是如被軟禁起來一般。他雖未被免官,依然是朝中的春官尚書,太子賓客,但是他已不再能探望他的親家,甚至也不能再過問朝中的事。如今的朝廷已經是李家的了,那麼,顯怎麼還能繼續使用那些武姓的朝臣呢?特別是李唐光複之初,就尤其要矯枉過正。這就是住在上陽宮的女皇和婉兒為什麼總是見不到武三思的原因。
於是她們憂心忡忡。
於是,女皇忿忿地對婉兒說:“朕要見三思。告訴他,朕還活著。如果他不叫三思來看朕,那他也就別再來了。朕沒有他這個兒子了。”
於是當顯再一次探望女皇時,婉兒便轉彎抹角地提到了武三思。婉兒出言很有策略,她先是問到韋皇後,又提起安樂公主,進而提到駙馬武崇訓,然後才是武三思。婉兒在說到武三思的時候也還是閃爍其辭,她說是上皇想念武三思了,這些年,也一直是三思在照料上皇,不知道聖上能否讓三思來看看他已經病重的姑母。
婉兒沒有說她是怎樣地為處境艱危的武三思而憂心忡忡。
而顯也沒有問婉兒為什麼到了今天仍不能忘記那個已經被朝廷拋棄、被世人唾棄的武三思。
他們在提到這個話題時,竟相對無言。一種莫名其妙的尷尬。顯有點沮喪,而婉兒也深怕李顯不能答應她的請求。
婉兒的心情十分複雜。在李唐的王朝,她當然知道第一是要取悅於李顯。所以自從她和武則天徙居上陽宮,她就一直非常在意李顯對她的態度。她感謝顯就是做了皇帝依然對她一如既往。於是她便也十分珍惜在新王朝中的這一份友誼。但是,婉兒畢竟思念武三思。她又不願因武三思,而破壞她在新王朝中所無比需要的那份和新皇帝的友誼。那是怎樣的兩難。婉兒要小心謹慎,旁敲側擊,支支吾吾。但是,她真的太想武三思了。不論這些話說出來怎樣的難,她還是要說出來。
顯心中非常難過。
顯直到臨走的時候臉色都很不好看。
但是不久,武三思還是被敕許來看他的姑母了。這是顯的旨令。他想他決不是為了婉兒的請求,而僅僅是為了滿足已經很悲慘的母親的願望。他知道無論如何武三思是母親的親人。朝廷可以不任用他,但母親不該見不到她的親人。顯不知道他如此大度竟會被他深愛的女人所利用,他更想不到就是因為武三思的這一來,從此王朝就又被扭轉了過來。
當傳報武三思前來拜見上皇的時候,婉兒幾乎是一路小跑迎出去的。在此之前,她換了自己的裙子,又精心梳理了自己的頭發。她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她聽得見自己心跳的那怦怦的響聲。她幾乎是當著其他侍女的麵投進武三思的懷抱的。她已經忘記了身邊的一切,她太想這個男人了,她和他曾經滄海。所以在久別之後,她才能感覺到那種心痛的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