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馬,吾欲買之,不知要價幾何?’”
冷不防,裘南生忽來了一句文縐縐的念白,在桓斌略帶詫異的注視下,又露出了他那溫和的微笑,不緊不慢地解釋道:“蘭少爺的那句話。”
比起桓斌這個半吊子,他能聽懂的狄語自然要比對方多。不過若要裘南生來說,他更好奇的是今晚嵇白羿的異樣,以及同樣有些異常的某位小侯爺。如果說前者自己尚未知曉原因,那麼芝蘭的表現,裘南生則可以很肯定,定是發現了什麼……
言罷,又走了一棋,兵七進一。
“嗬,這還真不像是咱蘭少爺的風格~”聽了裘南生的解釋,長久的默契桓斌立刻就猜到了對方心中所存的疑惑,忍不住也輕笑了一聲。
桓斌同樣不傻,與裘南生一樣,熟知萬俟芝蘭的他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古怪,待再仔細一想發現今晚確實有些事值得推敲。
驀然,桓斌又想起了萬俟芝蘭對鄔麼族那少年的那匹黑馬隻“好馬”二字的評價,多餘的話完全沒有,完全不像以往那般因為喜馬懂馬而對真正的好馬異常挑剔……至於才第一次見麵就直接提出要買人家的馬,就更不像那位總是謀定而後動的小侯爺的作風了!
這種做法,反倒更像是一種……
若有所思間,手下移動了一子,黑“車”,一平二。
看著自己走出的這步棋,桓斌目光一頓,雙眼忽變得奕奕有神!
見狀,裘南生笑了,仿佛知道桓斌的想法,直接替他說道:“是試探。就如你眼下的這步棋試探我一樣……”
“蘭少爺,也是在試探什麼……”
***
夜,古摩遺族,空地——
“篤——!”
鐵簇的箭頭大力地刺/入箭靶,箭尾因餘力未減而不住顫抖,憑著回憶和感覺射完了這最後一箭,穆紮爾放下了自己的長弓,再次朝著箭靶走去。
待走到近處,靶上的七支箭竟沒有一支射在靶心,反而湊成了一個歪七八鈕不知道是什麼形狀的圖形,穆紮爾沉默地看著靶麵,眼中不由得浮出困惑。
自己模仿著白天那個東延的年輕人射最後七箭時每一箭的手法,明明瞄準的是靶心,偏偏射出的這七箭裏沒有一箭是射中的,反而會詭異地偏離了方向。可不論今晚自己試了幾次,依然沒有看出其中的門道來……
“怎麼,還沒弄明白嗎?”就在這時身後忽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穆紮爾回頭,便看見一個身材偏瘦的中年男子慢慢向他走了。
不等對方走近,穆紮爾就迎上去,驚訝過後露出了一絲微笑:“師父,您來了多久?這麼晚了怎麼還未歇息?”
來者是古摩遺族的第一神射詰蒼,同樣也是穆紮爾的師父,除了一身好武藝之外更是將他最擅長的箭術全都教給了這位年輕的大族長。
“看你一個人琢磨了這麼久,我這個做師父的又豈能丟下你不管?”平日裏不苟言笑的詰蒼此時也淺淺勾起嘴角,很淡地笑了。
而後走向箭靶將上麵的七支箭一一拔下,收入自己帶來的那隻空箭壺中,這才朝著自己的徒弟道:“把你的弓給我。”
穆紮爾依言,將手中的長弓遞給了對方。
“跟我來,待會兒我射完了你看箭靶。”吩咐了一句,詰蒼轉身走回到了方才穆紮爾所站的地方。穆紮爾也沒有多問,直接照做,跟上了前者的腳步而後停在了他的身後。
詰蒼不多言,徑直回身,抽箭,搭弓。
開,瞄,放!
然後,那一支明明瞄準靶心的箭,可真正射中箭靶的時候竟也詭異地射偏了。
詰蒼依然什麼都沒說,而穆紮爾也什麼都沒問,兩人繼續著一個射箭一個觀看。
第二箭,仍射偏了。
第三箭,同樣。
而此時穆紮爾的表情有些變了,不論是詰蒼的姿勢還是他射出的這三箭,自己分明看見了白天裏那個東延年輕人的身影!
師父這是……示範?!
直到七箭畢,詰蒼才放落手中的長弓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額間竟已有細細的密汗。
眉眼間帶上了一絲疲倦,詰蒼轉頭看向了正望著箭靶出神的穆紮爾,問:“這下,你看出什麼了?”
七支箭,同樣沒有一支射中靶心,隻是比起自己先前看不出形狀,眼下的這幾支箭合起來看很像一個東延的“幹”字。
見穆紮爾微微蹙眉,詰蒼沉默了一下,便提點道:“你試試將這個箭靶看成是一個人。”
人?雙目,咽喉,雙肩,心髒,腹部……七處要害?!
目光倏然一變,穆紮爾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也真正明白了當時對方那一句“我也敬你”是何意——東延的那個年輕人露的這一手果然是絕技!
試想,倘若在戰場上,你以為對方瞄準的是你的心髒,而實際上那一箭或許射中的是你的眼睛,也可能是你的咽喉,也可能真的就是心髒,然後下一箭又無從判斷,因而根本防不勝防……
明明看上去很簡單的一箭,卻無法知曉究竟會射中哪裏……
一看穆紮爾神情,詰蒼就知道他已經完全明白這看似有失水準的箭究竟厲害在何處,又是很淡地笑了一下:“你今日白天遇見的那位對手,可是姓桓?”
“桓?”穆紮爾疑惑,事實上他根本就沒來得及與對方結交,更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姓桓。
“東延桓家,箭法聞名天下的將門桓家。”詰蒼道。
“師父您認識東延桓家的人?”聞言,穆紮爾疑惑更甚。
“年輕時,曾遇見過一位。”似想起了什麼,詰蒼的雙眼中流露出一絲懷念的淡淡笑意,慢慢道,“他可不單單隻會七箭!我的這一手還是跟他學的……”
穆紮爾默然,片刻後才問:“師父,這箭可有名字?”
“有。桓門絕技,‘鬼箭愁’。”
-------------
【注1】:見作者有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