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張正權隨曾熙老先生練習書法已經半年多了。忽然有好幾天,曾先生都沒有看到他的人影了,他就讓幾個學生去打探一下。
不一會兒,同窗顧蓮村匆匆忙忙地跑進了曾老先生的書房,向正在等消息的老師報告:“不好了!張爰出家當和尚去了!”
曾熙驚得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花白胡須不停地抖動,他不由得跺腳高叫:“什麼,季爰竟然出家了!這成何體統!”
過了一會兒,老先生喃喃道:“季爰天分極高,而且學習刻苦,我對他非常鍾愛,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會看破紅塵。倘若假以時日,我格外點撥他,他肯定會有個好前程。想不到啊,他辜負了我的一片心意!而且這次不辭而別,莫非其中有什麼隱情?”
這時有個同學也插話說:“是啊師父,我看張爰平日尊敬師父,善待同門,從沒有什麼失常的表現。他肯定是氣壞了才一時衝動。”
曾熙打斷了他:“氣?他氣什麼?”
“前幾天,他收到老家一封信,說是他的未婚妻最近病逝了。”
“那有什麼生氣的,而且他曾對我說過,未婚妻謝氏是父母之命,兩人並沒有感情。她去世了,他高興不說,還生什麼氣?”
說到這裏,老先生忽然心中一動說:“有一天,我發現他那幾天老是心神不定的,就問他怎麼回事。他說自己也說不清原因,隻覺得心裏煩躁,就像日本的什麼富士山一樣,表麵平靜,而內部卻岩漿翻滾。我就勸他,不妨學一下佛門弟子,清心寡欲,淡泊無念。莫非是我反而提醒了他?”
不久,這個謎底就揭開了。
張正權的表姐謝舜華比他大3個月,和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母親見他倆這麼投緣,就在他倆10歲時,為他們定了親。謝舜華一直很體貼表弟,訂婚之後尤其關心。
有一天,二哥張善孖叫張正權背書,他因為貪玩,背不出來。
在對麵屋裏的謝舜華,擔心張善孖會揍他,就把書上的字寫在自己的左手掌上,給張正權提示。可是,沒過一會兒,就被張善孖發覺了,人證俱在,張正權和謝舜華一起挨了戒尺。
張善孖打她的理由是:“你還沒有跟我弟弟結婚,就和他一起作弊,欺騙人,將來他還做得了好人嗎?”
前不久,謝舜華因患幹血癆而與世長辭。
這段純潔的愛情,重重地打擊了張正權,他本想回內江老家祭吊,但是又恰逢張勳率領“辮子軍”在北平搞宣統複辟的鬧劇,全國各地一片討伐之聲,兵荒馬亂,張正權也沒有回四川。但從那以後,他一想到表姐對自己的感情,就想終身不再結婚了,而且這時正如曾熙所料,他又對佛學產生了興趣,從而立誌要出家。
張正權先到了鬆江的禪定寺,主持人逸琳法師是名重一時的大法師,在佛教界是有名的精通中國古典詩詞和理論的大師,於是張正權拜在了他的門下學佛。
逸琳法師為他取法名“大千”。這兩個字深有含義。“大千世界”本是佛家名詞。釋迦牟尼說:同一日月所照的天下稱為“小世界”,一千個小世界稱為小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稱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才稱為“大千世界”。這“大千世界”實在是無限大了!
逸琳法師說:“我為你取名‘大千’,就是讓你認識到世界之大無邊無涯而且包羅萬象,隻有胸懷萬物、探廣究微,鍥而不舍、精誠專一,才能探索到大千世界的無窮內涵。”
這個由父母取名的張正權,又名爰、季爰,從此就以法號“大千”為號,別號大千居士。
張大千完全根據佛經的規定,日中一食,樹下一宿。當年,佛門中聲望最高的是寧波觀宗寺的諦閑老法師,張大千特地去拜見,和老法師論道多日。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3個月了。張大千出家前胸中那種煩躁不安、如岩漿沸騰的狂躁心理,漸漸平息消逝了。每天,他都與老法師們一起討論佛法,探索世間廣大無邊的奧理。
可是,臨到要燒戒時,張大千遲疑了。張大千和老法師辯論:“佛教原沒有燒戒這個規矩,由印度傳入我國初期,也不流行燒戒。這個花樣是梁武帝創造的。”
“原來,梁武帝信奉佛教後,大赦天下死囚,赦了這些囚犯,又怕他們再犯罪惡,才想出燒戒疤這一套來,以戒代囚。我以為,我信佛,又不是囚犯,何必要燒戒?不燒戒也不違釋迦的道理。”
諦閑老法師說:“你既在我國,就應遵奉我國佛門的規矩。舉例說,信徒如野馬,燒戒如籠頭,上了籠頭的野馬,才馴成良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