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晉王靈前,所有能來的將佐都來了,站得滿滿當當。李克寧瞟了一眼周德威,臉上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欣慰。那天晚上,周德威一到晉陽,就來拜訪李克寧,李克寧把該說的都說了,該安排的都安排了,還再三叮嚀周德威,“一定要保密。”周德威說:“將軍盡管放心。”李存顥看見剛從中廳出來的郭崇韜,急忙迎了上去:“郭老弟,你也回來了?”郭崇韜不緊不慢地說:“能當上您的老弟,真是三生有幸啊!”李存顥拍拍郭崇韜的肩膀:“怎麼如此見外!你我過去不是稱兄道弟嗎?”郭崇韜不緊不慢地說:“是呀,過去稱兄道弟,現在,你要升了,還允許我高攀嗎?”李存顥說:“你說的什麼話?現在更是情同手足!”李存顥摸摸郭崇韜的荷包,“又有什麼大作?拿出來讓我們欣賞欣賞。”“潞州吃緊,大事還想不完呢,哪有‘大作’?”“這次去潞州,鋪冰臥雪,真是辛苦你了!”郭崇韜還是不緊不慢地說:“辛苦不辛苦,那倒無所謂,臣子本分呀。隻是不明白,潞州那麼吃緊,為什麼還要我們星夜趕回?”李存顥咧咧嘴,像笑不笑地說:“既然潞州岌岌可危,為什麼不留在潞州?您,是不是嗅到什麼味道了?”郭崇韜側過臉說:“可惜呀,我娘沒給我生下狗鼻子。”李存顥這才聞出郭崇韜的話味兒不對,轉身走開了,心裏想:“哼,我們掌了權,你還不是條狗!”
李存勖從中廳走出來,雖然還是披麻戴孝,雖然眼睛還紅紅的,可高大的身軀,卻挺得筆直,像一株偉岸的白楊,眼裏透出鎮定的光芒。秦國夫人劉氏、晉國夫人曹氏和張承業跟在後麵。四人走到晉王靈前,站定了,大夥立即靜下來。張承業開口說道:“晉王新喪,竊議洶洶,謠言四起,人心浮動。潞州,賊勢瘋狂,晉陽城下,時有梁兵驚擾。訛言不息,就會生變,苟或搖動,則倍張賊勢。我們晉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為挽危局,劉夫人、曹夫人決定,踐行晉王遺命,大公子李存勖,立即,在晉王的靈前,繼晉王位,聽政視事,商議怎麼反擊梁賊,解除潞州之圍!”
這個決定,像給平靜的水麵扔了一塊石頭,激起了陣陣漣漪,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的說“張監軍說得對。國不可一日無主,又是非常時期。”有的說“晉王的靈柩還停在這兒,沒有發喪啊。”有的更直接地說:“國喪期間,不宜用兵……”
李克寧先是一驚,轉念想想,隻不過說繼位,隻不過商討解除潞州之圍,他們好象並不知道什麼,更沒抓住把柄。便平靜地問張承業:“我是蕃漢都知兵馬使,掌管大晉兵權,也是顧命大臣,怎麼事先沒跟我商量商量?”張承業還沒來得及答話,劉夫人斬釘截鐵地說:“情勢緊急,沒有時間再磨嘴皮子了!”李克寧又是一驚,心裏罵道:“這頭母夜叉!”下意識地回頭看看李存顥。“撲通”一聲,李存顥撲到老晉王的靈前,一邊拍著棺木,呼天搶地大哭號啕:“可憐的老王爺,你屍骨未寒,有人就急著爭奪王位!也不管你的喪事,這,這算什麼孝子啊……”一邊用眼睛的餘光瞟著李克寧。李克寧擠擠眼,李存顥哭得更起勁了。張承業吼道:“有話好說,嚎什麼嚎?”李存顥依然號哭,就像沒聽見。周德威一把抓起李存顥,像提雞娃子一樣,放在劉老夫人麵前。劉老夫人說:“你要大夥商量事,還是要大夥聽你哭?”
李存顥才悻悻地站起身,用袖子擦擦眼眶。短暫的騷動重歸平靜。
李克寧問:“是不是急了點?”張承業看都沒看李克寧說:“沒辦法,都是逼的,不急不行啊。”李克寧一愣,瞬間又恢複了常態,話裏帶了刺:“王兄在世的時候,也沒有這麼獨斷專行!”張承業似乎一點也不惱怒,但是,話,卻綿裏藏針:“非常時期,隻能非常處置!”李克寧提高聲音:“兵者,凶器也。父喪期間,沒有用兵的的道理啊!再說,曆史上也沒有把父親的靈柩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爭著當王的先例呀?”張承業用鼻子哼了兩聲說:“有沒有服喪期間繼位的?有沒有服喪期間用兵的?誰來教教我們的蕃漢都知兵馬使?”沉寂,死一樣的沉寂。“張老監軍從來不說這種難聽話的……”不知是誰的竊竊私語,卻讓所有人都聽到了,大家的心都一沉,屏住了呼吸,大廳裏的氣氛立即緊張起來。
十
李克寧府內,靜得出奇。不同的是,後院的夫人丫鬟忙完了,幾個夫人各在各的房間,關著門。丫頭們有坐的,有站的,誰都不說話,大眼瞪小眼。她們不知道主子要幹什麼,隻是覺得氣氛和平常不一樣。有幾個從做的袍服的圖案上似乎悟出些什麼,從心底生出莫大的恐懼,卻又不敢說,臉憋得鐵青。大夫人孟氏也坐在自己的房裏,手上拿一條紅繩,纏來繞去,好象在編什麼。可是,翻過來,倒過去,編了半天,也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又拆開,重編。編了一會兒,拿到眼前,看看,似乎還不滿意,隨手摔開,幹咳一聲,站起來,走到衣櫃前,要拉衣櫃,手剛伸出又放下了,轉身,回到桌子旁邊,坐下來,又拿起紅繩……中廳周圍,粗看,沒有人影;細看,每麵冰牆後麵都隱藏著七八個全副武裝的親兵、軍士。他們,有的腰間掛著刀,有的手裏攥著槍。身旁斜背的弓箭袋內,插滿了箭。汪斯抽出寶劍,在靴子底上蹭了幾蹭,寶劍錚錚作響,他把寶劍拿到眼前,那寶劍,在雪牆的映照下,發出凜凜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