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涵站在她的衣帽間裏，儼然到了兒童樂園一般，這個看看，那麼摸摸，所有的東西都要拿過來放在身上試一試，就連耳環和墨鏡也不放過，她不去阻止，笑著坐在床前的沙發上，看著夢涵在房間裏轉圈。
姑媽推開門進來，一眼就看到女兒在裏麵亂翻，便忙上前，她快一步拉住她，低聲笑道：“隨她去吧！”
“辰星，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姑媽輕輕捋著她的頭發，柔聲說：“現在夢涵的情況越來越糟糕，我們大家都知道，我打算帶她出去到處走走，散散心，昨天已經和你爸爸通過電話，把公司慈善基金的事正式交給青槐了，待會兒吃飯的時候我還會跟他說，至於安然，我就托付給你了。”
“過了這麼一把年紀，忽然意識到自己過去那二十年都不是個稱職的好母親，現在也是一頭霧水，到底該怎麼做母親？我根本一無所知。”姑媽輕輕地搖頭，連聲歎氣，“我過去總是想做到最好，連帶著對你和夢涵的要求也很高，我希望你們成為和我一樣的人，一個有點兒自戀傾向的偏執狂。”
姑媽自嘲道：“可現在才知道，你們該是你們自己的樣子，該是夢涵、辰星，而不是陸羽二號，三號，我不見得是個優秀的人，卻一直在逼你們做優秀的人。”
她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姑媽，隻是愛憐地看著夢涵在衣帽間裏到處亂翻，用手輕輕撫摸著姑媽的手臂，以示安慰。
“夢涵出事了之後，我才仔細反省過，如果不是我長時間忽略她，對她既冷酷又無情，她或許更能得到一個完整的人格，也就不至於像現在一樣，病得那麼嚴重，她這個年齡的很多孩子，還都在憧憬愛情、向往事業，可憐的夢涵。”姑媽說著，就開始抹眼淚。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倔強高傲的姑媽流眼淚，她一個人帶大夢涵，直到現在為止，大家都不知道夢涵的父親是誰，她也從來不提，夢涵十歲之前很好奇，但過了十歲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得不到答案，最後已經麻木。
雖然有表姐有舅舅，有媽媽有朋友，正如姑媽所說，夢涵的人生的確有些缺憾，沒有完整的家，不理解母親為何如此冷酷，不得不跟著表姐遠赴法國，連時裝設計的概念都沒有，還是陪她一起選修設計。
不要說姑媽，連她都是一陣汗顏，夢涵一直在默不作聲地付出、付出、付出，卻幾乎沒有人察覺到她的存在，和她的付出相比，收獲簡直少得可憐。
姑媽家教極嚴，上次從她這裏拿走了貝蒂，還被姑媽數落了一次，這還不止，姑媽接連整整一個禮拜沒有搭理她。
不過一輛二手車而已。
她輕歎了一聲，現在的姑媽，心裏充滿了懊惱和潰堤的母愛，那些無法安然的愧疚讓姑媽整個人都徹底變了。
她從櫃子裏找出自己出國用的大箱子，把之前所有的衣服全都裝在裏麵，夢涵很高興，拖著箱子一直往外跑，嘴裏一邊說一邊笑：“表姐，我還要你放在沙發上的那件外套！”
她剛剛脫下來的那件。
她點頭笑道：“可以，隻要你喜歡，都送給你，拿走好了。”
夢涵三步並作兩步，提著大箱子往樓下走，正好碰上夏青槐和王久寧進門，王久寧身手矯健，看她提著箱子下樓梯，連忙衝過來，接住箱子，夢涵便笑著對他說：“久寧，表姐送給我好多好多的漂亮衣服！今天晚上我穿給你看。”
那神情盡管再興奮也是木然的，那語調雖然平和卻絕不流暢，聽得所有人的心都是緊的。
王久寧神色凝重，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好。”
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是一個丈夫的無奈，他和夢涵同窗多年，一直到結婚為止，大概都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一個女人會直接退化成為一個孩子，這還不算太糟糕，最糟糕的是，他沒有時間照顧她，工作也多，壓力也大，每一次出門都像是把一個定時炸彈留在家裏，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也不知道她會用什麼樣的方式傷害自己。
夢涵蹦蹦跳跳下了樓，一個各種感知已經嚴重退化的人，最好的地方就是這裏，她感覺不到眾人的悲傷因她而起，將自己困在這個小小的世界裏，自娛自樂。
但願她永遠能自娛自樂，而不是自我傷害。
姑媽已經忍不住開始啜泣，九嬸忍不住哭，卻又不想讓夢涵和姑媽看到，索性走進廚房去了。
她頹然地站在客廳中央，看著夢涵撥弄著自己放在沙發上的外套，心裏一陣戚戚然，現在的八珍堂風頭強勁，在夏青槐的管製下，陸家財產向上翻了三番，再多的錢也無所謂，隻要能治好夢涵，她都願意花，可現實是，這個世界，果然有錢不是萬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