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步履蹣跚的姑媽在眾人攙扶下來到事故現場的時候,她已經渾身是血,葉子振義無反顧地投入到這場挖掘中來,站在碎玻璃渣裏,分不清是誰的血。
姑媽一陣幹咳,嘔出一口鮮血。
這是她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夜,黑色正濃,厄運降臨,誰也無法抵抗,沒有人知道夢涵是什麼時候從病房裏跑到樓頂上去的,一向連打針都會害怕疼的夢涵,居然會選擇那麼血淋淋的方法結束自己的生命。
直到這一秒鍾,她還是不能相信,那些藏在碎玻璃裏的血肉,就是夢涵,在夢涵縱身從樓上跳下來的那個瞬間,甚至還和她在通電話。
警車來了,消防車也來了,醫院頂樓被封鎖,她的電話記錄被調取,所有的工作有條不紊地開展著,她呆滯地坐在警車裏,一邊機械地點頭搖頭來回答警察提出的問題,一邊睜眼看著消防員一點點從玻璃碎片中取出夢涵的身體。
姑媽突然暈倒,加之吐血,楊靜怡擔心她在這裏觸景傷情,一天之內同時失去兩個至親的人,她已經不太會說話,所以做了主,直接將姑媽轉院送到國外一個同學的療養院去,理由是據她的判斷,吐血和暈厥,全都是強烈的刺激之下激憤難當所以才導致,身體上的問題不大,但亟須進行心裏建設治療,否則的話,後果難以設想。
直升機轟鳴,夢涵和安然的屍體都去了冰庫妥善保存,消防員離開,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之後,警察離開,幾輛大車停在大樓正前方,等著將玻璃碎片拉走,原本豪華時尚的玻璃雨棚,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支架,還有上麵觸目驚心的血跡。
葉子振也不再煩人,那個家夥直衝衝地跑進去陪她一起挖,弄得兩隻手上全是血口子,疼得滿頭大汗,平日裏掉一根汗毛都會變天,如今成了這個樣子,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保鏢不敢再縱容他,直接拖上車帶走了,連傷口也來不及處理。
楊靜怡站在她身後,竟不知該說一句什麼。
天越發冷了。
楊靜怡讓人找來一雙棉布鞋子,耐心地替她處理手上和腳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辰星,我盡量不縫針,但有點兒疼,你要忍一忍。”楊靜怡一邊打哆嗦,一邊臉色蒼白地替她挖出陷入肉裏的碎玻璃,她一動不動,連眼睛也不眨一下。
楊靜怡一下子就哭了,將頭扭過去,用力眨眼睛。
“我要見範安東,楊阿姨,麻煩你幫我打個電話。”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全身的血液都結成了冰。
“我不知道他的電話,辰星。”楊靜怡顯然是在說謊。
“我手機裏有。”她四周圍看了一眼,半晌沒想起來,自己的手機剛剛好像是弄丟了。沒找到手機,卻看到玉澤南靜靜地站在門口。
“我替你打。”他說,“青槐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還沒有醒過來。”
楊靜怡回頭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低聲說:“你現在什麼都不要想,不要做,這裏的事全交給我,回去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要說什麼要做什麼都不遲,好好想想。”
還有什麼可想的呢?
現在這樣的情況,她難道還能繼續和夏青槐待在一起,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嗎?
不可以。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抬頭看著玉澤南:“請幫我打給範安東,說我要見他,請他馬上到這裏來。”
玉澤南一臉嚴肅,點頭出去了。
楊靜怡回頭看了一眼,才又低聲說:“丫頭,你有沒有必要那麼著急?這件事,好歹要和青槐商量一下,你怎麼能自己一個人就決定了?”
她沒有說話,看著楊靜怡從自己腳底板上取出一粒玻璃,像是從別人腳上取出來一樣,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心如死灰,自然就什麼都沒有感覺了。
現在才知道,夢涵所謂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多麼殘忍又痛苦的感覺。
人如草木,甚至可以自然地感覺到靈魂在一點點死去。
淩晨三點半,範安東趕到醫院,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帶來了六個律師組成的律師團,還有三個專業的會計師,以及爸爸的秘書,吳廷。
浩浩蕩蕩一大群人在玉澤南的帶領下徑直走進楊靜怡的辦公室,而此刻楊靜怡正在清理她手指上的傷口,不時從裏麵拿出碎玻璃來。
暈血的範安東一看到就嚇得麵如土色,喃喃地說:“非要把我們這次談話弄得像看美國恐怖片兒一樣嗎?”
她掃了一眼,一下子就明白了範安東的用意,也清楚知道玉澤南都和範安東說了些什麼,便回頭對玉澤南說:“玉澤你先出去,照顧青槐,這裏的事,我會處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