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仁於是勉勵他道:“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難住腳。此正人聖之機也,勉之!”你已經恢複了良知,也算已經邁入了聖人之門,沒有什麼可多憂慮的了。
這年十月,南大吉續刻《傳習錄》。《傳習錄》薛侃首刻於南贛,凡三卷;此時,大吉取先生論學書,複增五卷,續刻於越。
見於學生日益增多而無處安置,守仁於是辟稽山書院,聚八邑彥士,身率講習以督之。
有明一代書院達一千餘所,他們大多是在正德至萬曆年間興起的。但是這其中最著名的,不過是包括稽山書院在內的四大書院(還有白鹿洞書院、嶽麓書院、東林書院)。
在稽山書院的這些接引師中,有來自湖廣的蕭謬、楊汝榮、楊紹芳等,來自廣東的楊仕鳴、薛宗鎧、黃夢星等,來自南直隸的王艮、孟源、周衝等,來自南贛的何秦、黃弘綱等,來自安福的劉邦采、劉文敏等,來自新建的魏良政、魏良器等,還有來自泰和的曾忭。
盡管如此,由於宮刹卑隘,乃至不能容納那麼多的學子,蓋環坐而聽者三百餘人。守仁每次臨講,也不多說什麼,隻發《大學》萬物同體之旨,使人各求本性,致極良知以至於至善,功夫有得,則因方設教。是故人人悅其易從。
浙江海寧人董沄號蘿石,以能詩聞於江湖,年六十八,來遊會稽,聞陽明先生講學,便以杖肩其瓢笠詩卷來訪。
董老先生入門以後,長揖上坐。守仁異其氣貌,禮敬之,與之語連日夜;董老先生有悟,他悵恨自己聞道之晚,於是竟不惜自降身家,也心悅誠服地拜入守仁門下。
守仁與之徜徉山水間,董沄日有所聞,忻然樂而忘歸也。他故鄉的子弟社友都來招呼他回去,且道:“翁老矣,何乃自苦若是?”
董沄卻解釋道:“吾方幸逃於苦海,憫若之自苦也,顧以吾為苦耶!吾方揚鬐於渤澥,而振羽於雲霄之上,安能複投網罟而入樊籠乎?去矣,吾將從吾之所好。”你們快走吧,這裏才是我心向往之的地方。
遂自號曰“從吾道人”。守仁為了勉勵後學,還特意把他的事跡記錄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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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八月,守仁宴門人於天泉橋。
那一晚是中秋之夜,月白如晝,守仁命侍者設席於碧霞池上,當時門人在侍者百餘人。
時酒半酣,歌聲漸動。久之,眾人或投壺聚算,或擊鼓,或泛舟。陽明先生見諸生都在興頭上,乃退而作詩,其中有“鏗然舍瑟春風裏,點也雖狂得我情”之句。
次日,諸生入謝。守仁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道:“昔者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者,沒溺於富貴聲利之場,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乃豁然脫落。但見得此意,不加實踐以入於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闊略倫物之病。雖比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於道一也。故孔子在陳思歸,以裁之使入於道耳。諸君講學,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見此,正好精詣力造,以求至於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於狂也。”
不過守仁的勸戒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得進去,他的不少弟子及再傳弟子中都不乏狂放之士,乃至於離經叛道。守仁對於狂者的讚賞態度,對大膽衝破傳統藩籬、張揚自我的肯定,可能也在某些方麵暗暗鼓勵了這些狂悖的弟子。
就在這時,門人舒柏問陽明先生道:“人常懷敬畏之心,是否會妨礙做到胸中灑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