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澤州官吏和潯江發水的事後,成武帝連帶著這個朝堂都大大鬆了一口氣。大臣們見了麵也有空打幾句招呼,你來我往說些各自的政事。
那日,吏部尚書殷祿韜正苦於澤州刺史的人選,陛下那裏聖意難測,得不到個章程。正巧遇見禦史中丞,就上去訴了幾句苦。雖然朝廷裏忌諱官員幹涉其他部門事務,但劉呈敖和殷祿韜同為老臣,私下有些交情,就悄悄提點了一下。柳習言從澤州歸來述職,曾多次提到吳郡下嶼縣縣令苟梓,說他清正廉潔,在當地百姓中頗具賢名。殷尚書道了謝,忙出宮匆匆回了吏部,細細翻閱了履曆。這苟梓竟然沒有什麼政績!心下詫異,但馬上就明悟了。想著皇上該是顧不到區區縣令,掙紮片刻,還是棄了苟梓的名字,按原本的名冊呈給皇上。
而聖意難測的皇帝陛下此刻正在舞劍。算得半個武將的敬玨對湯藥補品之類並不感冒,他認為習武才是強身健體的根本。敬玨身材魁梧,舞劍不若溫文爾雅的公子風流倜儻,但也別有一番氣勢逼人。舞著舞著,敬玨想起那日苟梓在旁看自己和李幕對戰,神情激動,眼睛亮閃閃的。想來不過幾日,他已把自己當子期了,否則萬不能說出那番話。
想到苟梓,他很矛盾,想用這個人,又不知該不該用。他欣賞苟梓為官的德行,又對其想法感到不滿。若苟梓對職責自以為是到觸了他的逆鱗,怎麼辦?苟梓又是自己長這麼大,唯一一個對自己誠心相待之人,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所以對於敬玨而言,苟梓是個特別的人。雖然不想輕易承認,但是敬玨完全明白苟梓在自己心裏的地位幾乎可以用一個沒有實感的詞語概括——朋友。這種想法對於一個帝王非常危險,必須扼殺。
敬玨一方麵不想隨時做好殺他的準備,另一方麵又破天荒第一次不希望一個人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埋沒在小山村。悠閑的縣令大人還不知道,他正榮幸地讓運籌帷幄的皇帝陛下略微苦惱。
辰時,吏部尚書在禦書房門前請見。敬玨伸手點了點一旁的椅子,示意殷大人坐下。殷大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才誠惶誠恐地沾著椅子邊坐了下來。看了半晌名冊,皇帝陛下放下折子,不鹹不淡地問了句:“殷大人屬意何人?”
殷大人定了定神,恭敬謙卑地作了答。
“殷愛卿可知嶼縣縣令苟梓?”
敬玨用食指和著節奏輕敲書案,一聲聲好似直接砸在尚書大人心頭。
“陛下恕罪。”殷祿韜額頭冒汗,不知陛下怎麼會提起小小的縣令。不知是責難還是詢問,斟酌半晌,硬著頭皮隻能說一句略有耳聞。
“看來你們六部還真是老死不相往來。”敬玨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殷祿韜,“前幾日禦史台還專程在朕麵前誇獎了苟梓一番,共事這麼久也不跟吏部通氣麼?”
殷祿韜聞言忙跪下,連磕幾個頭,在地上顫抖地說:“臣失察,臣罪該萬死。”
敬玨歎了口氣:“起來吧。殷大人從父皇時就穩居吏部尚書,到現在也十多年了吧?”
殷祿韜一時喃喃說不出話來。
“殷大人,以後再細心些。朕不需要你萬死,朕希望你能為朕分憂。”
“臣叩謝皇上不怪之恩。臣必不負皇命。”
不負皇命?敬玨心下冷哼一聲。口口聲聲說著不負皇命的手下養奸,而清正廉明的,卻明明白白說著不忠於君。敬玨提筆在名冊上加了朱批,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殷尚書拿著折子退出了禦書房。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打開折子一看,竟不是苟梓。看著名單上的四人,除了苟梓都是考核名冊上年年政績優異的官員,但也都是犯了小錯,牽連在刺史一案的官吏,使了些銀錢就抹去了。想來陛下不知道吧,不然為啥不選苟梓?殷尚書趕緊又搖搖頭,聖心難測聖心難測,今日陛下是警告,下次怕就沒這麼好運了。陛下一日比一日威勢逼人,令人不敢直視。七月末八月初的天氣,吏部尚書大人猛地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