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惠二年十月初五早朝上的一道折子和隨後一道道任命文書,宛如驚雷炸得部分人裏焦外嫩,又宛如及時雨淋得部分人暢快無比。新進士回鄉做官雖是慣例,卻非定例。今朝皇上說了不準,各家等著兒子衣錦還鄉的大老爺也隻能認倒黴,畢竟誰也不敢冒著誅九族的風險抗旨不尊。
於此同時,昨日皇上親選的禦前文書苟梓和吏部尚書殷祿韜叫板的光榮事跡,也在某人縱容,或者說白了是授意下傳的沸沸揚揚。當事人之一的殷尚書一整天臉都黑得像日日燙鍋巴的鍋底,由於某件出乎意料的事,下午更是黑到了頂峰。
敬玨早朝之後要去西郊武場,兵家重地,隻能由禦前侍衛和禁衛軍陪同,所以當事人之二——靜候皇帝陛下的苟梓正在禦書房邊上自己的小屋裏打盹,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尚不知外朝天翻地覆。
昨晚真冷,明德殿那邊被子太薄了,沒這兒暖和,一宿都沒睡踏實。想著想著,苟梓閉上了眼睛。
“苟大人。”誰呀?
“苟梓苟大人。”怎麼總戳我啊。
來人看著苟梓長長的睫毛一抖一抖的,伸手輕輕碰了碰。苟梓覺得眼上癢癢,抬手打了上去。
“哎喲。苟大人您手可真狠。”
苟梓慢慢坐起來用力眨了眨眼,晃了幾下腦袋,才算清醒過來。“李公公,您怎麼來了?皇上今兒上午不是要去閱兵嗎?已經回來了?”敬玨辦公時不喜人多,錢德雍是敬玨的貼身太監(雖然自從有了苟禦前文書,錢公公貼的就不是那麼緊了),苟梓進宮以後,李順兒就在明德殿管事,倒也沒見過幾回麵。
李順兒翻了個白眼,“哪能呢。剛退朝,儀仗這會兒大概剛出宮。咱家是奉皇上口諭給苟大人傳旨的。”
苟梓看著李順兒笑眯眯地展開明黃的絹軸,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
“禦前文書苟梓接旨。”
苟梓一撩衣袍,雙膝跪地。自打進宮,跪得是越來越利落了。苟梓心想,李順兒是把自己拽進火坑的執行人,從嶼縣開始,一遇到李公公傳旨準沒好事。當然幕後黑手就是正坐在禦輦裏的那位。李順兒開始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敢於直諫駁吏製之弊病,稀裏嘩啦都不記得了,唯獨最後“酌遣禦前文書苟梓為吏部侍郎,秩四品,即日就任。”
李順兒走的時候,苟梓雙手捧著聖旨由跪著改成癱坐在地上。王玉你明知我胸無大誌,還要把我往前推。苟梓想到殷祿韜昨天惡狠狠的眼神,不由苦了臉。咋有這麼小心眼兒的皇帝啊!天下人為啥要忠於一個任性自大不顧別人意願的皇帝呢?苟禦前文書,哦不,現在已經是苟侍郎了,天馬行空不著邊際地腹誹著,不過他忽略了皇上就是賜三尺白綾一杯鴆酒他也隻有領旨謝恩的份兒,如今加官進爵,已是天大的恩寵。
申時敬玨回了宮。腹誹半日的苟梓好像想明白了,如昨日般盡心盡力做著“禦前書童”的工作。敬玨也沒說話,隻不過偶有幾次凝望非常認真地研著墨的細弱的手出神。一切相安無事。
今日折子少,晚膳前敬玨就回了明德殿。用完晚膳,苟梓伺候著看了一個時辰的書,敬玨便說乏了。苟梓告退,又跪地行了大禮算是向皇上辭別。
敬玨看著苟梓離去的背影發怔,他向右拐了彎,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回過神長長舒口氣。宮人上前服侍敬玨脫衣袍,他揮手讓宮人退下,邁步出了寢殿。華燈初上,白日裏肅殺的長霄宮也在盞盞橘色的光暈下露出幾分婉約的氣質,卻掩蓋不了被陰謀和鮮血浸透的痕跡。敬玨抬頭望著天上點點星斑,這天下再不會有人那般純粹真誠地對待自己吧。
苟梓的線永遠在朕的手裏,妄圖掙脫之前,讓朕看看他能飛多遠。
進了吏部,苟梓成了外臣便不能住在內廷。敬玨賜了貞武門西南二裏處的一座兩進小院,苟梓交給徐賢打點,又給徐良寫了信,就去吏部上任了。
寅時半,苟梓正在把州郡縣官吏元惠元年和元惠二年的履曆政績按吏部考核等級分類謄抄。
有人走了進來,看見苟梓一愣,隨即笑道:“新人?來得挺早啊。”
六部跟著早朝一起在卯時開工。苟梓跟在敬玨身邊沒幾日,卻養成了寅時起床的習慣。
苟梓一看來者胸前和自己一樣的補服,站起身了行禮。
估摸著已近天命之年的男子滿意地點點頭,“年輕人少見這麼勤勉的,不錯。”說罷,又細細端詳苟梓一番。